白屈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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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1/20 17: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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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颜朝是个好教练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我们就从溜冰场出来了。

“你明天早上有课吗?”颜朝问。

“没有。”我摇头。

“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

“你想吃什么?”

“我?”我忽然发了疯,“我想吃东坡肉,那种味道很浓很浓的东坡肉,刺激得舌头不仅分不出调料的滋味,甚至分不出肉的滋味。”

颜朝看我一眼,若有所思的笑着:“你想放松到底是不是?一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子,第一次溜冰,也应该是第一次这么晚没有回宿舍,现在还想去吃什么东坡肉。不过,实在太晚了,大厨应该都睡了,想吃估计也难。这样吧,下次我过来的时候,再带你去吃。今晚听我的,我们吃烧烤去。”

其实他说的对但又不全对,想放松是真的,安静也是真的,但是却未必乖巧,也未必是第一次这么晚没回宿舍。

“那就去吃烧烤吧。”我顺从的说。

烧烤摊附近就有,油腻腻的小桌子小凳子,学了点穆子谦洁癖的我,心里还突了一下,但颜朝却毫不在意,优雅的坐下,仿佛他是置身于锦绣丛中。一个冷傲起来架子能端到天上去的男人,一个随和起来也可以伏到尘埃中去的男人。

烧烤味道似乎还不错,颜朝要了两瓶啤酒,给我拿了瓶橙汁,两人边吃边聊。

“我好多年没吃过路边摊了。”他感叹道。

“哦。”我应了一声,拿着颜朝递过来的韭菜发愁,我不喜欢吃韭菜,但若这盘菜刚好在面前,也会将究着吃一点。但今晚,我似乎不想将就,所以,又把韭菜放到颜朝盘子里,带着点儿任性,说,“我不吃韭菜。”

“是吗?我倒觉得挺香。”颜朝拿起那串韭菜,三两下嚼完,又喝了一大口酒,说,“你们真的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她也不吃韭菜。”

“谁?”我问。

“没有谁,随口一说而已,”颜朝又喝一口酒,显然不打算继续那个话题。

“是不是你说的和我像的女孩子?”我却又反应过来,还生了点好奇之心,遂问。

颜朝再喝一口酒,只是,这一口太大,差不多喝了半瓶,“是啊。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也像你现在这般大,二十岁,最纯洁最美好的年龄。刚开始我们在一起真是很快乐啊,不过,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呗。所以说,这年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吃了绝情草断肠草,很多人都吃过。不过,吃完了,情绝了,肠断了,生活还得继续不是?若一味在过去里不可自拔,那人生肯定会变得凄凄惨惨戚戚啦。”

我没做声,拿着个玉米慢慢的啃,或许,他说得对,谁没有受过伤呢,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疗伤,得拿出实际行动才行啊。

颜朝点到为止,换了个话题:“子秋,我这次来,其实有件事想咨询你的意见。上回那个绑架案,因为牵涉到你大一时的旧案,可能会很繁杂。现在呢,那几个女孩,其实个个心灵都受过重创,尤其是那个孟……”

“孟欣。”我提醒。

“对,尤其是那个孟欣,她之前是背了冤案的,这次呢,虽然她是罪魁祸首,但她受的伤也是最重的,她的胸部,全部切除了,这对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来说,是最残忍的;还有那个姜瑶,她因为嫉恨而想出那样嫁祸于人的毒计,导致后来的这场报复,那个晚上之后,她患上了失语症,至今没有开口说话;另外一个断了肋骨的女孩,可能稍微好点,现在身体上的伤差不多恢复了,但心灵上的伤,可能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学校考虑她的情况,让她休学一年;最后一个就是你了,你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变化,不过从今晚你做噩梦的情况看,心理状态怕也不太乐观……

“依张副书记的意思,这桩案子怎么判,主要看你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我倒不是这样想的。子秋,我觉得吧,虽然当时因为种种小的事情,你们宿舍的女孩子,打开了一个潘多拉宝盒,放出了人心里最罪恶的东西。但本质上,却未必是坏的。而且,从孟欣的情况看,报复、惩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原谅、宽恕或者能拉回一颗偏离正轨的心。所以,如果你不是十分想让你昔日的室友受到法律虽然公平但是冰冷的惩罚,我建议你放下这些恩怨。”

我低头想了一下,说:“我很怕当时的场景,如果可以,我此生都不想再想起那些事情。如果她们三个能互相达成谅解,我不会再对大一时的旧案和这次绑架耿耿于怀。”

“你这样想就对了。那个孟欣,我和她聊过一下,她个性很极端,但好在恩怨分明。如果她以残疾之身再去牢里呆几年,我担心她出来的时候会不会更疯狂?而如果大家都慈悲的原谅她,可能会让她生出一份感恩的心。至于姜瑶,她父亲有一定的势力,所以若要翻当年的旧案,也不是朝夕能成的事,我担心托太久,让这件事反复困扰你,会造成更大的心灵创伤,所以,我就想着问问你,同时也给你个建议。”颜朝声音温醇诚恳,所思所想不管法律人情,竟全是从利我的角度出发。

“谢谢。”我由衷道谢

“别对我这么客气,这是我愿意做的一件事。虽然我们年龄差这么多,不过,似乎真的很投缘,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放松。不用时刻像只狼一样,敏锐、机智、凶狠、冷峻……在我的企业王国里,我就是一只狼王,他们敬我怕我,但是,他们也随时都想取而代之。所以,我一直十分警觉,当然,也就十分的累和孤独。”

“高处不胜寒。”

“你说得对,高处不胜寒。不过人啊,即便知道高处不胜寒,还是拼命往高处爬。我能有今天,是我牺牲太多美好的东西得到的,所以,有时候我恨我现在拥有的,恨过之后,又觉得更应该珍惜!”颜朝微微叹了一声。

我没说话,只看着他微笑。人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有舍有得,你舍得当初认为不重要的东西,而去求得当初认为重要的东西,但时隔多年,你却发现,你当初舍弃的那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不过,要悟到这一步,大概人生也就走到头了吧。

吃完烧烤,颜朝问我:“你想不想去兜风?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座山,景致非常好,我们可以从山脚一路开上去,让山风吹走心里的烦恼;我们也可以一路高歌,让歌声宣泄那些抑郁之气。”

“可是,太晚了。”现在都快一点了吧。

“没关系,反正你明天早上没课。我知道你是个好好学生,让你逃课大概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

“那好。”我点点头。

“这就对了。不过,我今晚不是带你白玩,我是在教你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怎样打开一条通道,把那些郁积于心的坏情绪排遣出去。还记得我曾经送给你的三句话吗?你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想起他说的那三句话,其中有一句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有很多种发泄方式,但把它郁积于胸,则是最愚蠢的一种”,貌似我就是采取了最愚蠢的那一种,不过,他还说了一句“不要轻易相信男人”,似乎我也没听呢?

颜朝的司机就在附近,他让司机把车开过来,又把司机赶走,他说:“我给你秀一下我的车技。”

我坐到副驾上,笑:“我担心你还有一件好多年没做过的事?”

“什么事?”

“好多年没亲自开车了。”

“哈,你怎么把我的台词给说出来了呢?我本来想车一启动的时候,就马上进行感叹的。”

我抿嘴笑着:“你别光顾着说好多年,你开慢点。”

“你不相信我的技术?”

“不是,我是觉得安全第一。”

“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开慢点。”

然而,他哪里开得慢,夜深本就人少,再加上路况十分好,他基本就没低过码,车子风驰电掣的,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

车速终于慢了下来。

“你会唱什么歌?”

“嗯?”

“不是说我们要一路高歌上去吗?”

“啊?真的唱歌啊?”我有点窘。

“当然。”颜朝坏笑着,他喜欢看我发窘的样子。

“让我想想。”我认真的想着,会唱什么歌呢,我会唱很多关于爱情的歌,都是穆子谦教我的。在我们知晓彼此心意的那段时间,他常借给我补习之名,两人在房间里听歌,边听边唱,尤其是情歌对唱,当我听他唱着那些歌词,眉梢眼角都是浓浓情意的时候,直觉得一颗心都要融化了。

但是,那些歌,显然不适合此时唱。

“想起来了吗?”

我抱歉的笑着:“我好像没几首会唱的歌。”

“真的?”他微微皱了下眉,“那我们唱童谣吧,小燕子、穿花衣会唱吧、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会唱吧,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会唱吧,我们就唱这些。”

唱这些?

我有点哭笑不得。

“怎么?这些你也不会?”颜朝见我不做声,笑得那个欢啊,他是故意逗我的。

“这倒会。”我本想说唱这些好吗?但转念一想,有什么不好呢,爹爹以前就经常教我唱这些歌曲,重温一下,或许,感觉也不错,所以,我很郑重的点点头,“好,就唱这些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一个美好的夜晚

两人一路唱着童谣和国歌上山了。

我倒是唱得一本正经,颜朝就不行了,好几次笑场。有一次唱到“雄赳赳气昂昂 ”时,几乎笑岔了气,以至于不得不停了车,趴到方向盘上笑了个够。

“子秋,我服了你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啊,你没有笑点的吗?这歌你也能唱得那么认真,那么激昂,好像恨不能去真去 。”

“是你起的调。”我很无辜的看着他。

“对,是我起的调,我后悔了。你把浪漫美妙的夜晚,愣是变成热血沸腾的表决心大会。”

“那我们唱什么?”

“唱什么?呃,还唱这个吧,反正你也只会这个,不过,你得让我先笑个够。否则,我开不了车。”

又是一阵肆意的笑声,笑得太放肆,以至于眼角的细细皱纹都显出来了。

我安静得等他笑完。

不过,看他笑得那么开心,自己心里也禁不住莞尔。

车子重新启动。

颜朝大概是想从表决心大会直接开到战场去,于是起了“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的调,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除了第一句,后面的歌词他基本记不住,但是我不介意,这些歌都是爹爹小时候教我唱的,虽然隔了十多年,我依然熟悉得很,所以,也唱得格外用心。

颜朝的笑意,就像决堤的水库,已经泛滥成灾了。

车子在一种虽然滑稽但是十分愉悦的氛围中开到盘山公路的尽头。

“这里还没到山顶,我们还要不要往上走?”

“上面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不过我不知道路好不好走,虽然今晚的月光很好,但会不会有树荫遮蔽了,我不清楚。”

“你没来过?”

“当然,这个城市,我以前虽然经过很多次,却从没游玩过。”

“那你怎么说这儿景致不错。”

“我来的时候做了功课。”

“有备而来?”

“对啊,难道还奢望问你?”

“我很少出去玩。”我有点难为情。

“我知道,上次我就说了,生在古代,你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颜朝取笑道。

“这不好吗?”

“没说不好,但是还可以更好,最好做到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那有点难度。”

“要不今晚我们试试?”

“怎么试?”

“你跟我下车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下车,月色很好,颜朝拖着我的手,带我一路狂奔,走得正是最后一段登山阶梯。

阶梯是宽而长的青石板,在月夜里闪着盈盈的光,我只觉得身心轻盈无比,几乎是跳跃着把一块块青石板抛在身后,一两百级的阶梯,竟被我们一口气爬完了。

终于到了山顶。

颜朝把手笼在嘴边,朝着空寂的山谷大喊:“你好吗?穆子秋。”

声音在无限广阔的空间里消逝得很快。

颜朝重新喊:“你好吗?穆子秋。”

依旧很快消逝。

再喊:“你好吗?穆子秋。”

我心里一动,也学他的样子,把手笼在嘴边,大喊:“我很好。”

颜朝看我一眼,继续喊:“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我用喊声告诉他。

……

两人又喊了好久的话,直到嗓子有点疼了,才停下来。

“现在心情如何?”颜朝声音微微有点哑,刚才喊得太用力了吧。

“酣畅淋漓。”我说。

“我这一招好使不?”带着点邀功的性质。

“好使。”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来,坐下。”颜朝席地而坐,拍拍身边,示意我也坐下。

我坐在他的旁边。

“现在才刚三点,我们要不要等两三个小时看日出?还是,我们看一下月亮就下山。”

“你想看日出吗?”

“我随你。”

“那看日出吧。”我说。其实是想和他多呆一会,因为和他在一起,轻松愉悦,而且还有一种亦兄亦父的宠爱,让人舍不得离开。

两人老老实实的等着日出,偶尔聊几句,安宁的氛围,渐渐西沉的月亮,草丛里时不时响起几声虫鸣,一切的一切,平和美好。

我却似乎有了睡意,眼皮竟有点睁不开了,而且,我们在山顶,有风,虽穿了长袖长裤,还是感觉冷。露水打下来,头发也微微有点湿。

颜朝见此情景,便建议下山。

“下次再来看日出吧,今天准备做得不充分,弄不好会着凉。”他说。

我听话的站起来,他依旧牵了我的手,两人一起走下那些青石板。

我走得比较慢,和上山时的劲头完全无法比,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好困啊,困得恨不能走路都睡着。大概是今晚的疯狂,把胸口那股郁郁的气息排遣掉了,所以整个人没像往常那样心思重重,瞌睡因此趁机而入。

颜朝看我懒得没一点劲的样子,问:“要不要我背你?”

我连忙摇头,笑话,再困也不敢要他背,如果时光倒流个一二十年,那还差不多。而现在,一个四十四岁的男人背着一个二十岁的女孩,会不会太暧昧了点。虽然我对他的感觉全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点意思,他对我的感觉也不过是把我看作过去的一个影子,但是,瓜田李下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吧。

颜朝也不勉强,陪着我慢慢的走,上山十多分钟跑完的路程,下山居然走了半个小时。

好在阶梯终于走完了,我们终于上车了。

颜朝依旧让我坐到副驾上,他把座椅放下来,又细心的替我扣好安全带。

“你先睡会,我开慢一点,到了再叫你。”他嘱咐道。

我点点头,几乎是下一秒,我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天竟已蒙蒙亮。

我醒了足足有一分钟,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最后的记忆,是颜朝给我扣安全带,是他温和的嘱咐。

很美好的一个夜晚。

我微微侧头,看到颜朝也靠着座椅睡着了。他似乎睡得很甜,嘴角噙着一丝笑,大概,是做了个美梦。会梦见那个她吗?一个惦念着过去的男人,哪怕外表再风光无限,一个人的时候,也是会孤独寂寞的吧。

我动作很轻很轻的解开安全带,伸了个小小的懒腰,嗯,虽然睡得沉,但手脚没有完全放开,身子还是觉得憋屈。尤其脖子,有点胀疼。

我左右扭头,活动着脖子,待头扭向右边的时候,才迟一秒的想起刚刚似乎看到一双棕色的眸子和一个大大的笑容,遂又扭了回来。

“你醒了?”果然某人正看着我笑得欢。

“你继续。”他依旧笑。

我有点不好意思,问:“你昨晚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了,叫不醒。”

“有睡得这么死吗?”

“当然,被人抬走了都未必知道。我本来想送你回屋子去的,但我记不得路,又不想半夜麻烦傅家公子,只得委屈你睡车上了。”

“是委屈了,我现在脖子也疼,腰也疼。”我似真似假的埋怨着。

“啊,你还真以为委屈啊,我可是舍命陪君子陪了一晚。”

“是你乐意的。”我轻笑道。

“好吧,是我乐意的,不过,我接下来很乐意送你回家。我八点的飞机,现在快六点了,我还得赶快回酒店洗漱一下,所以,不能陪你吃早餐了。”

“那你快走吧,不用送我,我走回去就好了。”

“那可不行,现在天还没大亮,我得亲自送你回去,完璧归赵。”

车子启动,一会儿就到楼底。我正要下车的时候,颜朝飞快的抽出一张便签纸,龙飞凤舞的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我的号码,你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我接过便签纸。

“等等,还有,你能不能买个手机,我不想每次找你都惊动你们校长。这次多亏校长家还有个公子,也多亏他的公子和你朋友谈恋爱,否则,我估计就是把校园翻过来,也未必找得到你。”

手机?我勉强笑了一下,我接下来连学费生活费怎么解决还没想好呢?哪还有余钱买手机。不过,我不想跟颜朝说这些,呆会要是说了,他倒是轻轻松松给我买一个,我却又欠一份人情。当初和赵锐在一起的时候,以为两个人是能走到老的,所以他随便怎么花钱到我身上,我都心安理得的接受。可结果呢,最后以一个那么不堪的结局结束这一切,他送我那么多东西,倒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虽然后来王妈悄悄给我打电话时,我曾拜托她把那个箱子寄还给赵锐,但赵锐收到,难道心里会不难过?物依旧,人已非,总是难过的。

“我要是搬家了就给你打电话。”我回了颜朝一句,便下了车。

心情颇好的上楼,才到门口,钥匙都没掏出来呢,门却猛的朝里拉开了。一脸倦色的皇甫雪颜站在那里,第一句话就是:“穆子秋,你再不回来,有人就要报警了。”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耸耸肩,说:“别看我,要报警的人在里面。”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赫然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男生,一个是傅筠阳,另一个却是小乔。

只是,一贯笑着的小乔,此时的神色,却是严肃得很。

第一百一十九章见了天光的秘密

走进屋子,傅筠阳照例看到我就站起来,说:“你回来了,那我先走了。”

雪颜问:“你要不要睡一会?”

“不用,我回宿舍睡觉。”傅筠阳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口。

“呆子。”雪颜跺了一下脚,看我们一眼,“我睡去了,你们自己扯那些恩恩怨怨吧。”

我走到沙发旁站着,问小乔:“你怎么在这?”

“我来叫你去跑步啊。”小乔抬眸看我一眼,似笑非笑的说。

“现在还不到六点呢。”

“不到六点吗?”小乔摁亮手机屏幕看一眼,“穆子秋,你也知道不到六点,我还以为你压根就没有时间观念呢?”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变得十分冷淡。

“什么意思?穆子秋,你来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你和一个男人夜不归宿,你什么意思?”小乔的眼里有簇小小的火苗,他原来也不是一味笑靥如花,他原来也是有脾气的。

“你怎么知道?你找人监视我?”我忽然怒不可遏,因为小乔的这句话,让我想起赵锐,想起他通过宿舍的姜瑶,掌控我的动向。难道,这个小乔,他也一样吗?难道,皇甫雪颜,会是第二个姜瑶吗?

“监视?笑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穆子秋,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还怕别人知道?”

“我做了什么事情?周渔,我今天倒要问问,我做了什么事情?就算我夜不归宿,就算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又跟你周渔有什么关系?”我向前一步,盯着小乔的眼睛。

“有什么关系?穆子秋,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要装聋作哑?”小乔眼里有一丝痛楚,

“你也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我努力忽略他眼里的情意。

“我不是执迷不悟,我只是在等,子秋,我已经等了十年,我不在乎再等下去。可是,如果……如果我的等待,只是让你身边的男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而你一直看不到我,或者说不肯给我机会,我不甘心。子秋,我知道你现在只想多个关心你的朋友,我原来也想在这段时间,如你所愿只做个关心你的朋友,可是,我怕我这样的固守本位,会再次让你离我越来越远?那个颜朝,他就是一个发光体,最能吸引渴望光明和温暖的你。只要他一出现,你就晚归,上一次是,这一次又是。子秋,你能明白我心里的那种慌张吗?”

终于说出来了,是吗?其实围在我身边的男生,哪里会愿意给我纯粹的友谊。以前的赵锐,也是一天天变了,现在的小乔,不也一样吗?

异性之间的一份纯粹,从来,是最难求的。

有一天,颜朝会不会也变了?不,或许,不能说是变,因为从一开始,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就不是纯粹的,不过是看到我的身上,有他过去故人的影子。而这样的情怀,会不会更容易演变得不可收拾?

看来是应该和颜朝保持距离的。

我现在渴望友谊,但是害怕爱情。友谊能慰贴我的心灵,但是爱情只会带来伤害,哪怕是像我和穆子谦那样的两情相悦,也是短暂的快乐甜蜜之后,便是漫漫无止境的思念和痛。

我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灰意冷,微微叹了口气,说:“小乔,你又何必呢?明明知道没有结果,又何必这么执着?赵锐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血,最后还不是一场空?你又何必走赵锐走过的那条路?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有结果。站在你面前的我,你别看外表能迷惑人的眼,但其实是个无心的人。你以为,你去等一个无心的人,会有结果?”

小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没说。

我漠然一笑,说:“我去休息一下,今早不跑步了,而且,以后,我也不想跑步了。”

“子秋……”

“你回去吧。”我说完,便待转身向房间走去。

小乔却不让我走,他依旧坐在沙发上,身子前探,一把拉住我,手臂一伸一缩的功夫,我已经跌坐到他身上。

我有点恼,赵锐喜欢用强,他也喜欢用强,为什么男人都这样,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手上使劲一推,我已离开小乔的身子,侧坐到沙发上,冷冷的看着这个莽撞的男孩。

小乔脸上泛起红晕,但他显然不死心,犹在做最后的努力:“子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你对我的感觉,和对赵锐的是不一样的。”

“你怎么如此笃定?”

“因为,那个愚人节,我们在小树林里,我能感觉得到。”小乔旧事重提。

“我都说了,那是愚人节。”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却不期然软了一下。那个愚人节,不可否认,当时的我是快乐的。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真的像赵锐说的,我不过是找一个备胎不够,还想再找一个?不,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心动了,因为小乔的阳光,似乎就是我一直渴望的。

“子秋,”小乔看出了我的柔软,头倾了过来,几乎是以一种诱惑我的声音说,“别骗自己,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我怔忪了一下,因为这一刻,我们离得这样近。这是我们这么多年的交往中,第一次在一种如此明亮,如此清醒的氛围中,离得这样近。近到,我能看到他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子秋,让我们再来试一试,看看是不是愚人节的缘故。”小乔的头俯了下来,他身上的气息,笼在了我的鼻端。

他在蛊惑我,可是,甚至已经失去了忘却的勇气的穆子秋,还会受到蛊惑吗?

就让他死心得更彻底一点吧。

我睁着眼睛,看他的唇,一点点接近我。

“闭上眼睛。”小乔温柔的说。

他的唇终于覆上了我的唇。

我看到他的眼睛闭上,又倏忽睁开。

我眼里的冷漠伤到他了吧?

小乔惊惶的移开唇。

我们久久的对视。

沉默。

我忽然飘忽的笑了,说:“小乔,我告诉你,我失恋了。”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爱的人是谁?”

“是谁?”声音不受控制的颤动。

“他是我哥哥,你知道吗?他是我哥哥,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我名义上是穆家的养女,但实际上,我是穆家女主人的私生女,是一个该死的存在。我七岁时,爹爹因病去世了,把我托付给穆家。穆家的女主人,我应该叫妈妈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打算认我,她从来都讨厌我。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性格不好,所以她不喜欢我,可后来才知道,我是她的耻辱,是她的伤疤,她在刚有我的时候,就恨不能我死,她在生下我才几天功夫,就医院,一走了之。可我呢,偏没有死,还阴差阳错,活到了她的眼皮底下。她大概是恨我入骨吧,所以,这么多年来,才对我如此冷漠。

“冷漠就冷漠吧,反正我也不是个热心的人,按理两人也能相安无事。总有一天我会长大,会离开这个家,会不再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偏偏,我爱上了穆子谦,爱得不顾一切。女儿爱上了儿子,妹妹爱上了哥哥,这个家乱套了,我的身世之谜,也不得不揭开了。穆子谦离家出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绝望而没有生机。

“但是,后来,因为赵锐去了我家,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可这时光很快就消逝了,我为了赵锐去了深圳,结果却遇到穆子谦,过去近两年为了忘却所做的努力,却都灰飞烟灭。我们住到了一起,虽然用理智控制自己,但是,在要分开的时候,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我们甚至想到了死,不过最后没有死成。所以,我们又决定,彼此再次努力,努力去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我是在那次深圳之行,和赵锐分手的。表面的原因可能是他强迫我,但实际的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够爱他。虽然我一直试图用我全部的心思去爱他,但终究没有成功。

“分手之后,我和赵锐本已无关联,穆子谦也要在国庆期间结婚,偏离正常轨道的兄妹俩,似乎就要回到对的位置。但这个时候,赵锐偏偏又出现了,他本是为了和好,可无意之中得知我爱的是穆子谦,几近癫狂,所有的事情乱得一团糟,穆子谦的未婚妻也知道了这一切。而我的妈妈,为了保那个家,为了斩断这份孽缘,把我赶出了家门,要求我和穆子谦永不相见。她还给我打了二十万,用来买断我们的母女情分。小乔,你知道我当时的感觉吗?我真恨不能自己是哪咤转世,可以削肉还母,可以把我身体里属于她的那一半血液,全都还给她,我恨自己为什么有个这样的母亲,我的妈妈,为什么不像爹爹说的那样,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到后面,悲愤不能自抑,泪水流了一脸。我心里的这些秘密,终于可以朝一个人倾吐出来,我只觉得连痛苦都是酣畅的。

第一百二十章我只给你你想要的

小乔大概是被我说的这一切震住了。他没想到我看似冷淡平静的面孔下,会藏了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他伸出手,笨拙的用手掌擦着我的眼泪,声音都不成调的安慰着:“子秋,别哭了,都过去了。即便你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你还有我,还有雪颜,嗯,还有颜朝,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我不知道你心里藏了这么多痛,对不起,我只想着我自己的感情无处安放,我只管吃你和颜朝的醋,我真的没想到其它的。子秋,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逼你,不会再让你为难,我只会给你你想要的。如果你只需要我的友谊,我就只给你我的友谊。”

这个傻子。

我哭得更大声了。

小乔手足无措起来,他的手,无论如何都擦不完我的泪,于是只好不停的叫我的名字:“子秋,别哭了,子秋,别哭了。”

“你让她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或许就好了。”雪颜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她在房里,或许都听到了。

小乔便不再作声,他试探性的伸出手,终于还是把我揽到怀里,让我伏在他的胸口上,哭了个够。

哪怕哭泣,他也要给我找个舒服的姿势。

我哭得几乎是惊天地泣鬼神。

泪终于流完了。

小乔一件蓝白条纹的长袖厚T恤,前面被我哭得湿透了。

待我完全平静下来,雪颜才把我拉起。

“乖,去洗手间洗个热水澡。”她温柔的说。

我有点木的站起来,任她把我领到洗手间去。

“子秋,你洗完澡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早点。”小乔站了起来说。

“子秋,你想吃什么?”雪颜问我。

我没回答,倒是小乔自信的说:“我知道,她最喜欢吃多乐坊的南瓜饼。”

“多乐坊,有点儿远,你骑了我的自行车去吧。”雪颜说。

“好,我很快回来。”小乔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

雪颜的服务真是十分周到,她给我调好热水,又替我找来换的衣服。等我洗好澡出来,她已经切了满满一盘水果。

“你这个澡洗得可有点久,我都从早市买水果回来了。”她邀功。其实所谓的早市,就在教工宿舍的旁边,来回十分钟搞定。

我笑了笑,用毛巾擦头发。她忙去找了吹风机,殷勤的要帮我吹。

“我来我来。”她把吹风机插上电,一边给我梳头发一边吹,暖风从头皮上拂过,舒服得紧。

吹好了头发,雪颜又叫我吃水果。

“你看,我买了苹果、梨、提子、橙子、还花大价钱买了芒果,话说这个时节的芒果真是贵啊,这么两个,都够我一天的菜钱了。”雪颜把那一盘子水果捧到我面前。

我拿了一片苹果,说:“别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

“什么叫你不习惯,我一直对你这么好啊,只是以前我不擅于表现。呃,现在开始,我知道我们子秋是个缺爱的孩子,对你就会像朋友,像姐姐,像妈妈,像爸爸……不对不对,爸爸这类男性角色还是由小乔,哦,周渔来扮演。子秋,你知道吗?周渔不喜欢我叫他小乔,他说那是高中同学的专利,其实我知道,往细里说,是高中的某个女同学的专利。”雪颜说着说着又没正形。

我被她逗笑了,知道这是她哄我的一种方式。

也许小乔说得是对的,我还有很多关心我的人。

雪颜唧唧喳喳的说着,反正她有说不完的话题,而且专挑最搞笑的说,说到后来,一时没刹住车,还讲了个荤段子。

她说:“某男隐居深山,一日赤身裸体躺于草丛中休息,突然来了个采蘑菇的小姑娘,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最终放弃离开,此男甚爽,第二天依然睡于此,来了个采蘑菇的小熊1个,2个,3个,4个,5个,5个,5个,5个……6个,7个,8个……”

说完之后,她在那笑得前俯后仰,我在旁边莫名其妙。

不过,显然,我这莫名其妙的样子比笑话本身更搞笑,雪颜看我一眼,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穆子秋,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她问我。

我本来就听得不太认真,雪颜又笑得实在厉害,所以,这个故事,我的确是没怎么听明白,听雪颜这样问起,便老老实实摇头。

“蘑菇啊蘑菇。”她提醒我。

我还是有点茫然。

“5个,5个,5个,5个……”继续提醒。

我终于醒悟过来,脸腾的红了。

雪颜看着我的大红脸,夸张的叫着:“哇,号称年少就开始恋上哥哥的人,居然听这个都会脸红。”

我了解雪颜的个性,她这样无所顾忌的说我隐秘心事,并不是要让我再次伤心,而是她根本就不认为这有什么了不起。就像她刚才讲的那个带色笑话,她也并不觉得其实女孩子讲来,到底还是不妥的,依旧讲得兴高采烈,自然得很。

不过初次听的我,到底还是不太习惯,所以,我换了个话题,一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当务之急的话题。

“雪颜,我想搬回宿舍。”我说。

“为什么?是不是嫌我回来的晚寂寞啊,你放心,从今天起,我绝对早归。”

“不是,是我钱不够。我把她给我打钱的那张卡寄回去了。”我没说妈妈,只用她替代。

雪颜过了两秒才明白我说的“她”是谁,不过,在一明白过来之后,她差点没跳起来:“穆子秋,你这关键时刻硬气什么啊?她生你不养你,给你钱是应该的啊,你干嘛还回去。真是千金小姐的日子过久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你知不知道,你吃饭要钱,买衣服要钱,明年交学费还要钱,你现在把钱还回去,你进行光合作用啊你,你天当被地当床啊你……”

“我不是硬气,我只是不想再和她有关联。她几次三番的放弃我,怀我的时候不想要我,生下我不养我,把我领回家不认我,现在呢,为了儿子赶我出门……我不想和一个这么心硬的女人,有什么关联。我只认我记忆里的妈妈,那个妈妈,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只认那个妈妈。”

“好好好,咱只认那个妈妈。老实说,我刚刚在房里听到她让你走的时候,我恨不能冲出来替你揍她一顿。但是,她再错是她的错,咱别错行不?咱没必要跟钱过不去是不是?”雪颜有点恨铁不成钢。

“已经过不去了。”我说

雪颜拍一下额头,苦恼极了:“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住可以搬回宿舍,但吃呢,怎么解决?”

“我手上还有点钱,而且,马上要发奖学金了,够我撑一阵子,至于学费,再看吧,要是实在交不起,就退学或者休学吧。”

“周渔肯定不同意的。”雪颜立马否定我的想法,“到时我们一起想办法吧,实在不行,我卖装备呗。”

“什么装备?”

“游戏里的啊,我练了好几年啦,光说卖就肉痛。”

“那就不卖,我自己能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你就知道坐图书馆,你能想什么办法?”雪颜最不屑我的书呆子行为,但随即眼珠一转,说,“不过周渔或许行,我听说他现在已经开始给人画图纸了,或许有点小外快。”

“那是他的。”

“怎么,又硬气了?我们是你朋友,为朋友就应该两肋插刀,还管什么他的你的。哦,对了,你成绩这么好,我帮你找个家教,很多人做这个工作的,据说保生活没问题呢。不过,你这么死板,上课肯定没人愿意听,我得帮你找个男生,让他惦记美色舍不得炒你鱿鱼,嘻嘻。”

简直让人哭笑不得,连找个家教,也不忘和美色挂钩,看来在雪颜眼里,一定要物尽其用才行。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说了一会,小乔回来了,他带了我爱吃的南瓜饼,还带了雪颜爱吃的炒面。

雪颜边吃边把我们刚刚说的重复了一遍,小乔一路听着,对我还卡的做法是对是错不置一词,只说:“不用搬回去住了,这个房子本就是个空房,是筠阳……是筠阳一个朋友的,反正你们不住筠阳偶尔也要来照看,你们住了还省了他那份心。”

“啊,傅筠阳都没跟我说过。”

“你不也没问?”

“我脑残啊,租个房我问这房子是谁的?”雪颜嘟囔着。

“你是懒,反正有筠阳替你张罗,你懒得管。”小乔一针见血的反驳她。

雪颜吐吐舌头,笑:“他乐意。”

“他欠你的。”小乔白她一眼,亦笑。

我虽然心里还有点不安,想着白住人家的房子总是不好,但也知道若再纠结这个问题,肯定会被雪颜念死。也罢,朋友之间不止要两肋插刀,或许,还要互相沾光,大不了以后把雪颜那个猪窝的卫生也包了——那是一个怎样奇怪的女生啊,住的地方乱得放不下一只脚,可她每次走出去时,愣是清爽洁净,青春飞扬。

我拿起温热的南瓜饼,一小口一小口咬着,熟悉的味道,真的很好吃。

第一百二十一章菟丝花

小乔果真如他所说,只给我我想要的。

他依旧每天早上陪我跑步,下午也让我去看他打球,晚上上自习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不过,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和我保持一种亲而不腻的距离感,这样的一种距离感,让我觉得安心。

神通广大的雪颜,还果真给我找了个家教,而且,这个家教对象,还真是个男生。不过,那个男生太小,才十岁,大概还不太会欣赏美,所以我的美色似乎没派上什么用场,在教了两个周末后,如雪颜所预言的被炒鱿鱼了,炒鱿鱼的原因,也如雪颜所预言的是太死板。

“对不起,孩子可能更喜欢活泼一点的教学方式。”在炒我鱿鱼的当天下午,男生的妈妈礼貌而歉意的微笑着,把一张百元大钞推到我的面前。

那张百元大钞,是我两个周末的报酬,一天二个小时二十五快,最后一天那个男生从里面锁了门死活不让我进去,所以课都没来得及上,故而,我还得找回二十五块。但我口袋里只有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一张五块的,我想了想,找回五十。

男生妈妈笑着推了回来:“不用找了,我也没散钱。”

我歉疚的说:“是我教得不好,拿一半就可以了。”

男生妈妈不再推辞,很优雅的接受了我的课时费打折论。

当我回去把五十块钱拿出来,说是第一次劳动成果改天请大家吃早餐时,雪颜问:“你教了四天就拿了五十块钱?”

我把打折论说了一遍。

她哀嚎着:“穆子秋,你穷大方什么啊,那是你应得的,你管他有没有上课,你去了,来回的车费时间都浪费了,她付你钱不是应该的啊。”

我无谓的笑笑,说:“算了,反正也就50块钱。”

雪颜白我一眼,说:“是50块钱的事吗?是个原则问题好不好?不该要的不要,该要的一分不少。唉,算了,不和你说了,反正过一两年就毕业了,你现在不精明一点,到时去社会上碰个鼻青脸肿。”

不过雪颜说归说,但显然舍不得我碰个鼻青脸肿,这事过去好几天了,她想起来还要继续教训我,听得我恨不能时光倒流,不和她说那打折论。

这个家教丢了,雪颜又紧锣密鼓给我重新找了一个,上了一次课后,第二次上课又被辞退了。不过这次那孩子倒是没有意见,有意见的是孩子妈妈,因为我去上课时,孩子爸爸太客气,给我倒了茶又切了水果,中途还进来提醒我们休息。孩子妈妈认为他心怀不轨,我还在上课的时候,她就和孩子爸爸吵了起来,话说得又大声又难听,隔着薄薄一道门,全进了我的耳朵。那些话,什么色鬼狐狸精,我听着都臊得慌,亏她还骂得出来。

后来实在是受不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孩子妈妈一脚踢开门,几步冲到我面前,说:“你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祸水,补个课都能搞得人家家里鸡犬不宁,我们用不起,你快走,快从我眼前消失。”

我冷冷看她一眼,拿了包直接出门,我听到身后小男孩叫:“姐姐,姐姐……”

然后又听到啪的一声响,想必是他妈妈甩了他一耳光。

看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幸福和谐的家。

这一个家教,我一分钱没拿到,还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不过,我没有和雪颜说实情,只说教不好被辞退了。

雪颜泛泛的安慰我几句,又要帮我物色新的对象,我却几乎有了家教恐惧症,不敢再去尝试。

一个连家教都做不好的女大学生,是不是很没用?

好在这时小乔帮我找了个新的工作,是去发传单。

你知道吗?发传单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好的。

我和小乔一人捧着一大撂传单,他发这头,我发那头,半个小时后再碰头,他的已经所剩无几,我的则是所发无几。

“你是不是站在那里等人来拿?”小乔取笑我,十一月的天里,阳光明媚又不炽烈,他的笑容就像树叶上的点点碎金。

“没有。”我看着他笑得那么灿烂,心想若是他发传单给我,我无论如何舍不得推拒的。

“那你去发给我看看。”他依旧笑着,示意我去发。

我便又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因为知道他就在不远处,愈发放不开,十多分钟过去了,竟是一张也没发出去。

小乔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传单,雪白的牙齿,璀璨的笑容,一声声哥哥姐姐妹妹的叫着,很快就把一撂传单发了大半。

“你真厉害。”我由衷的赞叹。

“人各有所长,你不适合做这个工作。”他的笑容里有疼惜,“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两人去附近的肯德基里点了汉堡和可乐,边吃小乔边跟我分析:“子秋,你知道你为什么发不出去吗?你站在那里,清冷高贵,就像月里的嫦娥,淡漠的俯视人间,给人一种那么强烈的距离感。他们还未靠近你,心里已经有强烈的抵触,所以,你的传单发不出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虚心的求教。

小乔喝一大口可乐,笑了,说:“不用怎么做,等下我帮你发完,然后咱们领了钱回家。”

“可是,这样的话,下一次,我还是发不出去。”我有点担忧。

“没有下一次了。”小乔的笑敛起一点,说,“你站在那里,我很心疼,子秋,你就应该安静的坐在一个雅致的环境里,而不是这样抛头露面。以后,你就安心的上你的自习,拿你的奖学金,学费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再不济,还可以申请贷款,大不了以后毕业工作再还好了。”

我吸着可乐,没作声。好像赚钱的事,我没一样做得好的,我不是黄连生的女儿吗?那个腿残疾了都能养活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男人的女儿,难道在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之后,就失去了基本的生存能力了吗?或许,不是失去,而是从来没有过。以前有爹爹,后来又有穆子谦和爸爸,然后是赵锐,现在又是小乔和雪颜,我好像一直要依附着别人,才能把自己的日子过下去。

是菟丝花吗?总要依附在别的植物上,才能得以生存?

我的情绪有点低落,为自己看不清的未来。总有一天,小乔和雪颜终究要离开我,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而我,要怎么一个人去面对一切。

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忽然想抓住些什么东西,对面小乔的那张笑脸,是我想要抓住的吗?

“怎么了?子秋。”小乔看我怔怔的样子,问。

“小乔,我是不是什么也做不好?”我拨弄着吸管,声音低低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发不了传单,就做不好其它的事情吗?”

“我家教也做不好的。你知道不,我的第二份家教,几乎是被人赶出来的。”没有和雪颜说的事情,却忍不住和小乔说了。

“为什么?”小乔略略有点惊异。

我把过程复述一遍。

小乔听得脸上的笑容全部隐去,手都握成了拳。

“子秋,我明天去帮你把课时费要回来?”声音有几分冷厉,和平时笑着的小乔,全然不同。

“不要,我不想再去招惹那家人。”我看小乔生气了,有点后悔把这事说出来。

“没关系,我不会去惹事,更不会和她对骂,我只是去把你该得的要回来,我不能让别人这样欺负你。”

“可是……”

“没有可是,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以后,雪颜要是还给你介绍什么家教,不要去。你就上自习,拿奖学金,这才是最能体现你价值的一件事。你还从来没拿过特等奖学金吧,那个可比一等奖学金多出整整三千块,三千块,你得上多少课时才赚得出来?”

“那个一个系才一个名额。”

“那你就争取这一个名额。”

“我……我没有信心。”

“我对你有信心。”

“小乔……”

“相信我,子秋,你能行的。”小乔的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的神色,仿佛是他在下决心拿特等奖学金。

我在那种坚定里,渐渐觉得心安,或许,我真的能行呢?我能从一个高中的差生,经过努力勉强考上了大学;我能从一个从没得过奖的人,通过天天坐图书馆拿到一等奖学金;难道,我就不能从一等奖学金,再努力一把,拿个特等奖学金?

小乔都相信我,我为什么不相信自己?

穆子秋,你能行的!虽然你做不了家教发不了传单,虽然你资质平平悟性不高,虽然你心思复杂难以静心,但是,你有一股韧性和执着,你愿意付出时间和汗水,所以,你能行的!而且,不只是拿特等奖学金能行,就是不做一棵菟丝花,你也一样能行,不,是一定要行!

这个世上,不管是谁,都是不能永远依附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手机事件

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我终于放弃了一般大学生谋生的手段,重新全副心思的回到了图书馆。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份折腾里,我竟意外收获了一份心静。

周末的时候,再次安安静静坐到图书馆里,不用惊惶的想着怎么备课,怎么让那调皮的孩子听课,不用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像个人体模特一样供人观看,真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

而且,我的失眠症,似乎也轻了很多,晚上睡不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发梦魇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因为一心一意想着成绩更上一个台阶,睡前,我都会再看一会专业书,一直看到撑不下去才睡,这一睡,除了偶尔的惊悸,我一般能睡到天明。

一切似乎都有了好起来的迹象,暑假里的事,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有时浮光掠影的在我脑海里闪过,也都是一些十分模糊的片段。

只是,我对小乔的依恋,却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看窗外的天,若是没有下雨,心情就会十分愉悦,以比平常快的速度洗脸刷牙,一般能提前三到五分钟下楼,不过,就算我提前的再多,小乔也会比我更早的站在那里。

“早,子秋。”他的笑容,是这一天里第一缕照进我心里的阳光。

我亦笑着说早,然后两人肩并肩,一路慢跑着到操场,偶尔轻声细语交谈几句,这时的我,心情就像舒展在高远天空中的白云,从里到外透出一种惬意感。

但也有不惬意的时候,那就是雨天。起床时,若是看到窗外下雨,心情就会像那雨丝,湿漉漉的牵扯着,总觉得在惦念什么。

似乎是因为不喜欢下雨。

不过,比我更不喜欢下雨的,则是雪颜。

因为六点,小乔会准时打“雪颜,你去告诉子秋,今天下雨,不用跑步了,你让她再多睡一会。”

雪颜美梦被惊,几乎是要炸了,她会蓬着个头,半闭着眼睛晃到客厅。

“穆子秋,我求求你了,我们一起节食省钱,你去买个手机吧,要不我会被周渔的夺命追魂CALL给CALL死的。我昨晚二点才睡,六点给我打电话,这不要我老命吗?”

我微微有点歉疚,说:“我让小乔以后下雨不要打你电话。”

可小乔哪里肯听,下一回下雨,他依旧打过来,如此几次,雪颜终于投降,她戒掉了睡前躺在被窝里给傅筠阳发骚扰短信的坏习惯——当然是骚扰短信,傅筠阳是个和我一样生活规律死板的男生,每天不会晚于十二点睡觉,但雪颜却从没有早于十二点睡觉,偏这妞还矫情得很,睡前总会发一条肉麻短信,还要求傅筠阳必回,大概,只有爱对方到骨子里去的人,才会容许这样任性的坏习惯吧。好在小乔解救了傅筠阳,雪颜为了第二天不被打搅,会早早的把手机放在客厅,她说,她不要接电话,她不要在睡梦中接电话。

不过后来我还是买了个手机,原因却不是因为雪颜,而是傅筠阳。有一次傅筠阳来出租屋的时候,装作不经意的问雪颜:“你现在睡得早了?”

雪颜正在啃梨子,含糊的应道:“哪会?还是老样子。”

“哦。”傅筠阳的这一声哦,拖着长长的音调,充满着无限的疑问。但雪颜正在和那个硕大的梨子奋战(她有一个奇怪的理论,梨子从不和人分吃,说是分离,而每次买的时候,她又挑最大的买,吃得时候,又总抱怨现在的梨子太大),显然没领会“哦”后面的精髓。不过站在一旁的我,却难得的聪明,竟一下子明白了是半夜短信的结。

于是,第二天,我就去学校外面的那条商业街上买了个摩托罗拉的宝蓝翻盖手机,不贵,但也不便宜,加上卡整整一千块大洋。

“放心吧,美女,这款手机,你去其它地方买,最低要一千八,我们是店面小,租金低,再加上你长得漂亮,所以才这么优惠的价格卖给你。”卖手机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声音尖细,头发染成很淡很淡的黄色,又挑染了几缕酒红,披到了肩膀那里,若不是他的喉结实在凸出,我不敢相信他是男的。

我原本嫌那手机贵,但禁不住他的热情,最后还是买了。结果买回来后,随便刮一下手机壳,就是一条明显的划痕,那蓝色的颜料,直接聚在指甲盖那里。

雪颜见了,点一下我的脑门,气恨的说:“穆子秋,你这么大的一笔开销,难道不该征询一下我或周渔的意见?居然直接去商业街搞定?你是对自己自信呢?还是对这个社会自信?你在这学校好几年,难道不知道那里就是一个卖水货假货翻新货的地方?就凭这翻新技术,两百块钱到顶了,你居然花了一千大洋,现在好了,不吃不喝两个月才能省回来。”

“那现在怎么办?”我听雪颜这么说,心里郁闷得不行。

“还能怎么办,用着呗,你就当是花了一千八买了个正品。”

“不能退吗?”我还抱着点侥幸心理。

“退?”雪颜挑挑眉,“子秋,你是有多天真呢?还是有多无邪?你拿什么去退?你有发票吗?没有。你有收据吗?没有。你什么都没有,难道还奢望人家承认手机是他们卖的,那条街上卖手机的可不止一家。”

看来只有自认倒霉了。

我怏怏的摆弄着手机,心里十分难过。是这个社会不适合人生存呢?还是我不适合这个社会?

雪颜很快把这件事告诉了小乔,小乔在图书馆找到我,问清楚卖手机人的特征,轻巧的说:“没关系,我能帮你把钱要回来。”

我真是十分欢喜,当即表示要和他一起去,但小乔说:“不用,你上自习,把手机给我,我去就行。”

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小乔果然搞定了这件事,他把原来的手机退了,另外买了个白色的诺基亚手机给我,同时给我的,还有五百块钱。

“那个手机我帮你退了,给你另外买了个水货的,质量比翻新货好点,当然也贵点,花了五百块。”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接过那白色的水货,小巧精致,比原来的漂亮,更重要的是,还便宜了一半,遂高兴得眉梢眼角都是笑。

小乔看着我笑的样子,有点呆,他说:“子秋,你就应该这样笑。”

晚上回到住处,雪颜已早早回来在那打游戏,虽然知道她最恨打游戏时有人打搅,但我抑制不住内心欢喜,愣是拖着她看新手机。

“你看,小乔给我换了一个,原来的那个他退到钱了。”我喜孜孜的说。

雪颜白我一眼,拿过那手机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对着灯光看,背着灯光看,然后古怪地问:“小乔跟你说这也是翻新货?”

“不,他说是水货。不过,雪颜,什么是水货?”

“水货嘛……”雪颜再端详一下那手机,似笑非笑的说,“水货就是你这样的,分不清真假好坏,手里捧着块好玉,却愣是把它当顽石。”

我知道雪颜又在比拟借喻了,不过心情好,懒得和她计较,只说:“我很喜欢这手机,不管是颜色还是款式,我都觉得比那蓝色的好看多了。”

“你当然应该喜欢,天知道这是一片多大的心意。”雪颜耸耸肩。

“你什么意思?”我微微有点疑惑。

“我的意思,是小乔给你换这手机,肯定是舌灿莲花花言巧语语短情长长袖善舞……费了不少口舌,可不是一片很大的心意?”雪颜玩起了成语接龙。

“是吗?”我不是很相信,雪颜刚开始肯定不是这意思。不过,不是这意思,会是什么意思呢?我心里隐隐不安。

“当然是。穆子秋,你和傅筠阳一样的,都是不通人情事故的呆子,还好傅筠阳这个呆子碰到了我这个聪明人,可你这个呆子呢,碰到的却是周渔那个傻子。呆子和傻子在一起,估计就只能演绎一幕亦嗔亦叹的呆傻剧了。唉,也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可怜可怜,让你们谁先开窍。”雪颜又神经兮兮的感叹。自从小乔说过只给我友谊后,她已经很久没在我面前说这些意有所指的话了,何以,今晚,会如此反常?

“雪颜,你……”我欲出口相询。

“别问我,穆子秋,问你自己。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不过呢,既然你选择装傻,周渔又愿意配合你装傻,那你们就装下去呗。反正是两个人的游戏,又不妨碍谁?虽然我在旁边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但实在是你今晚太刺激我了,过了今晚,我继续装聋作哑。”雪颜竖起一个手指头在我面前晃了晃,“穆子秋,不能因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穆子谦。”

我心里一热,面上却冷冷的,说:“雪颜,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

“OK,当我没说。”雪颜挑挑眉,继续去她的游戏世界里遨游。

我站在她旁边,有那么一瞬,似乎失了心神!

第一百二十三章冰糖葫芦

时间在小乔不着痕迹的关心中过得很快,转眼圣诞就要到了。圣诞算得上是皇甫雪颜和傅筠阳的定情日,所以早在几天前,雪颜就得意洋洋的给我下通告:“子秋,这个圣诞节,我们将过得非比寻常。为了看到真正的雪,筠阳要带我去东北,他已经把全副武装都准备好了,我只要带上我自己就行。”

“那多好,终于不要亲自喷雪花了。”我看着她幸福的模样,故意取笑她。

“嘿。”雪颜贼贼的笑着,“其实我倒想再亲自喷一回雪花,那是多么有纪念意义的一件事啊。”

“那你到时喷就是了,真的假的一起来,傅筠阳那呆子肯定……。”因为雪颜天天在我面前呆子呆子的叫,所以我一时竟也脱口而出。

“专利。”雪颜不满的朝我皱皱鼻子,说,“呆子是我的专利。”

我低头笑,两情相悦的爱情,从来都是最幸福的,一声呆子,都包含着无限的情意。

雪颜在离圣诞还有四天就出发了。她走了后,屋子竟冷清的不像话,到处都是寂寂的气息,门窗都关上了,偶尔打开通风的时候,觉得空气里吹过的都是呜呜的悲鸣。

真是奇怪,雪颜即便住在这里,除了晚上,其它时间也很少看得到人影,何以她连着离开几天,竟让我觉得如此不安,甚至,是心神不定?我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是因为一个人住吗?

在这心害怕的驱使下,即便觉得有打搅人家两人世界的嫌疑,我还是给雪颜打了个电话,电话中她的声音几乎是亢奋的,她说她看到大片大片的雪,看到晶莹剔透的冰雕,看到一个苍茫宏伟的世界……她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惊叹,那么的富有张力。她清脆活泼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我耳边,把我都感染得嘴角溢满了笑。

挂了电话,我似乎心安了很多。

平安夜是小乔陪我一起过的。其实也说不上是陪,不过就是两个人一起去图书馆上自习。依旧是他在楼下,我在楼上。他从不和我一个自习室,我曾提议给他在楼上占个位置,他开玩笑的拒绝了:“那不行,我既然把大好时光用到上自习上,就得专心致志,离你太近,容易心猿意马。”

我知道他是有意的保持一种距离感,让我不至于太有压力。

这段时间以来,在这方面,他一直做得非常好,让我的心舒缓、安宁。就像走在一条长长的山道上,一路的山风、树荫相伴,但又不觉得空寂孤独,因为你知道,在不远处,总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守候。

我喜欢小乔这种平和的守候。

这一个晚自习,我比平时早了半个钟收拾书本,到了楼下,从窗户那看过去,小乔依旧坐在惯常的位置上,头略略低着,微微凝着眉,似在思考什么。不过,他的眉很快展开了,笔尖在纸上飞快的划着,想是解开了一道什么题。他很快写完,停住笔,脸上浮现招牌的笑容。

我看到他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小乔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我的。

他怔了一下,但随后,那个笑容,扩得更大了,日光灯莹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没有赤橙黄绿青蓝紫,可我竟生出种烟花般绚烂的幻觉。

小乔的笑容,从来都是最好看的。有时我甚至想,如果要用花来形容他的笑,用什么花好呢?雏菊太素,鸡蛋花太雅,芙蓉花太艳,兰花太娇……那用什么花呢?这样一种能让人沉迷的笑容,或许,就像那罂粟花,美到极致,然而,却是有毒的。而且,还是一种慢性毒,它会让人不知不觉就无法自拔。我忽然想起,每晚睡前,会情不自禁跟脑海中的那个笑容说晚安,这是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我竟全然不知。仿佛,在某一个晚上,那个笑容,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自然得就好像人需要呼吸一样。

难道,我已经中毒了?

不敢再想下去。

有的毒,一生中一次就够了。

我和穆子谦,今生或许已经无望,但我们还可以期待来世。来世里,我们不做兄妹,只作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在最平凡琐碎的生活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路相扶相携,从如墨青丝走到白发苍苍。

我好像已经向命运屈服了,渐渐很少想过去的事,哪怕是夜里,穆子谦走到我的梦里来,我也能很清晰的记起他是我的哥哥,在幻境中也克制的和他保持距离。若在从前,我是会和他在那样的虚幻里,缠绵悱恻的接吻、拥抱、甚至,做我们现实中不曾做过的事情。从前的梦,是香艳的、甜蜜的、一旦醒来,就痛彻心肺。而现在,则是理性的、疏离的、即便有痛,也是隐到了骨血里面,轻易是触摸不到的。

放弃今生,期待来世,这到底是放下?还是另一种执着?

我对自己笑了一下,这个答案,可能,我一时也找不到。

小乔看我站在窗外,便收好书本走了出来,问:“怎么今天这么早下自习?”

我说:“今天是平安夜啊,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的,我以为你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对这些洋节日没兴趣。”

“我有兴趣的,我喜欢节日里的热闹。”

“哦。”

“我们要不要出去走走,唔,我肚子有点饿了,请你吃麻辣烫怎么样?”这么冷的天,吃下一碗热乎乎的麻辣烫,该是很美妙的事吧。

“好啊。”小乔很爽快的应着。

两人肩并肩走出校门,看到有人举着冰糖葫芦在卖,我便也想买一串,小乔说:“别买吧,这个吃下去凉冰冰的。”

“可我忽然好馋。”我对小乔笑着,带着点小小的祈求。

“那你吃一个,解下馋就可以了。”小乔颇有点无奈。

“嗯。”我要上前去买。

“我来。”小乔先我一步。

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舔一下,甜丝丝的,竟让我想起小时候吃的辣子糖。不过,辣子糖是从外甜到里,冰糖葫芦,却是酸里面裹着甜,甜里面又透着酸。

我果然只吃了一个,大冬天里,吃这玩意的确很冰。

“给我。”正在我看着剩下的四颗山楂不知是继续拿着还是该扔掉时,小乔伸手过来。

我听话的递给他。

他接过,很自然的一口咬下去。

我心里一热,撇头不敢看他,恍惚记起大一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我总是把不喜欢的菜挑给他,他亦是十分自然的吃下去。可那时,我并不觉得别扭,何以此时,我竟觉得他那一口,就像咬在我的唇上。

心里似乎有了杂念,不能像从前那样纯粹的对待他。那次愚人节,到底,还是改变了什么?

小乔很快就把山楂吃完了,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他接过擦了下嘴巴,但有一点糖屑,沾在了嘴角下方。

“这里还有。”我指着自己的嘴角,示意他。

他擦了一下,却擦错了方向,是在左边,他擦到右边去了。不过,或许,这不能怪他,因为我是和他对面站着,指的正是自己的左边。

“错了,这边。”我纠正道。

他又擦了一下,这次却偏下了一点,还是没擦到。

“还要上去一点。”有时候,我的耐心似乎出奇的好。

小乔不干了,他往我面前走近一步,说:“你替我擦了。”

我本能想拒绝,但看到他孩子般赌气的表情,看到他坦荡荡的眸子,想着或许是我想多了,苏东坡的牛粪论和佛印的如来说,教育我们不要以几心度人心。所以,我伸出手,替他拈那小小的糖屑。

糖屑是拈掉了,但小乔脸上的笑容,却在我手碰到他脸的瞬间,扩得无限大。

“子秋。”我听他情意绵绵的叫我。

脸情不自禁泛起红晕,颇有点又羞又恼。早应该知道他是耍我的,可还是,唔……算了,不和他计较。

“子秋,你生气了。”小乔侧脸来看我的表情。

我没理他,把脸转到另一边去。

“真生气了?”他的身子却又转了过来,依旧和我面对面。

“没有。”我有点闷闷的。

“没有你笑一个。”耍无赖啦。

我咧了一下嘴巴。

“这样笑。”小乔做示范,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这次我连嘴巴都不咧了。

“这样,看我,这样。”小乔再接再励,又多露出了两颗牙齿,整个脸部表情,呈现出一种十分滑稽的模样

我没撑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这才对嘛。”小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说,“为了博你一笑,我腮帮子都疼了。”

“活该。”我说,但脸上的笑,愈发泛滥开来。

这是不是有点打情骂俏的嫌疑。

可是,这样的氛围,实在太多温馨轻快,以至于我都不愿去想在这背后,是不是藏着男欢女爱的情愫?我只留恋这一刻,身边的这个男孩,带给我的会心一笑。

呆子也罢,傻子也罢,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情我愿的游戏,那就玩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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