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福憋了一口气:“大伯说了,这是为你们打算,是为你们好。洁霜去当丫鬟,初霁去学手艺,这哪儿不好了?”
筱雨淡淡地笑了笑:“我也说了,真那么好,大伯送你们家金子银子元宝去啊,我绝对不拦着。然后把卖了他们的钱拿来接济我们姐弟,不更是为我们姐弟好吗?洁霜和初霁都不用受苦了。”
筱雨有些无赖地对秦招福挑了挑眉,秦招福的怒气瞬间暴涨:“你想得倒美!”
“那你也别想得太美了。”
筱雨立马沉下笑脸,一字一句极其锋利,像刀子一样射向秦招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姑且不论这三个你找来的人是不是真那么回事,就算是,你想必也想着独吞了初霁洁霜的卖身银吧?到时候就说我年岁还小不会管钱,你替我保管着,我哑巴吃黄连还只能憋气地应下,还得毕恭毕敬地说一声谢谢大伯。真当我没脑子不成?”
高氏又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说:“筱雨啊,你不能这么跟你大伯说话,对你大伯不敬……”
筱雨就当没听到高氏说的话,眼睛望向此时挨着大伯娘陈氏站的三个孩子,金子、元宝和银子,对着元宝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元宝怔怔地看了筱雨半晌,“哇”一声哭了起来。
秦招福立马跑过去哄她。
筱雨看着这幅舐犊情深的画面颇觉得嘲讽,便也真笑了出来,讥讽道:“自己的儿子闺女就是宝,哭一声就紧张地不行,别人的儿子闺女就是草,想卖就卖?”
看热闹的人这会儿的心都朝着筱雨姐弟偏了过去,悦悦更是拉着筱雨的手,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支持。
筱雨以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秦招福要再想打他们姐弟的主意,总要多掂量掂量了。
可是没想到秦招福这会儿骑虎难下,见筱雨油盐不进,眼瞧着这件事儿就要黄了,秦招福也不再管筱雨,冲着筱雨三叔四叔秦招寿秦招贵使了个眼色,秦招寿秦招贵便立马上前,一人一边将筱雨给拉住了。
筱雨脸色一冷,秦招福却是没管她,跟那秦婶子说笑了两声,还和另外两个男人寒暄了几句,秦婶子和那两人便掏了腰包递给秦招福。同时三人朝着初霁和洁霜走去。
悦悦在一边想隔开筱雨三叔和四叔,无奈人单力薄,根本插不进去。悦悦娘也想帮忙,可见女儿着急,她自然也只能先顾女儿,忙去拉了悦悦,筱雨这头暂时是帮不上忙的。
毕竟,那是人家秦家自己家的事儿,拉着筱雨的又是她亲叔叔,悦悦和悦悦娘充其量也不过是外人。
筱雨神色越来越冷,秦婶子已经拉住了洁霜。洁霜扭着,脸上全是泪,却也不敢哭出声来,长虹还不明就里地扯着洁霜的裙摆。
筱雨右手得到解放,下一刻摸到自己腰间始终别着的斧头,高高扬了起来,将正准备起身制住她的秦招寿吓得顿时一个踉跄。
“筱、筱雨……你,你做什么?快放下斧头!”
高氏被筱雨这一系列的动作给吓得惊呆了,这会儿瞧见自己儿子就在筱雨的斧头底下,连说话都结巴了些。
围观的众人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秦招福和陈氏数铜板的手也顿住了,见筱雨举着斧头慢慢地,慢慢地朝他们走了过来,秦招福和陈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筱雨不给他们机会,三步并作两步身姿矫健地冲了上去,一把扯过秦招福和陈氏手里的钱袋和铜板,捏着袋底,将袋口敞到最大,手上用力地朝二人扔了过去。
一时间,铜钱像冰雹一样,一枚枚地朝秦招福和陈氏砸去,砸到他们身上后又因为重力落到了地上。
若是大家被筱雨方才挣脱开她三叔四叔掣肘的一系列举动惊呆了,那现在大家就是被筱雨朝她大伯大伯娘脸上“扔钱”的行为给吓傻了。瞧着落在空旷院子里地上的那些个铜钱,大家心里都在嘀咕,这可都是钱啊……
秦招寿秦招贵狼狈地爬了起来,躲到了秦斧和高氏的身后,高氏被筱雨这样子刺激到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得好不伤心:“筱雨啊,你这个样子没个姑娘家样,以后可怎么找婆家啊……”
高氏自顾自地哭得伤心,筱雨却早已没了应付自己这个糊涂奶奶的心思,她举着斧头,仰头问秦招福道:“大伯是打定主意要卖我弟弟妹妹了?我不同意,就强行卖了是吗?”
秦招福哆嗦着,没等开口,筱雨已经扭头朝秦婶子三人走了过去,神情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狰狞着道:“我数三声,从我弟弟妹妹身边滚开,否则不要怪我斧头太过锋利!一!”
“一”刚开口,那两个男人便立马退到了秦招福身后去,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秦婶子还在坚守着。
筱雨冷笑着,慢悠悠地念了声:“二。”边说着,脚朝前挪了一步。
秦婶子哆嗦了一下,仍旧没从洁霜身边离开。想必是打量着筱雨这不过是说来吓吓人的,她就不信这姑娘真敢朝她砍下来。
筱雨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她要真把人砍伤了,自己几个弟妹可怎么办?但是她肯定是要吓一吓这些心思不正的人的。秦婶子既然不听话,那么她不介意秦婶子做那只被杀了儆猴的鸡。
前后都背着东西的奇怪样子让周边的人都多看了几眼,筱雨也并不觉得难堪。
集市到底是集市,比不赶集的时候热闹得多,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的,摆的摊子上东西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挑都能让人挑花眼。
筱雨先是走了一圈,注意听了那些卖鸡和兔子的价钱。家养的鸡和兔子应该比野生的要便宜些。
这样想着,筱雨便多将价格定高了些,找到个位置将背筐卸了下来,咳了咳便开始吆喝。
吆喝没两声便有人过来看,但看的多,流露出要买意思的人却很少,尤其是两个大娘,砍价砍得太厉害,让筱雨都有些招架不住,但她还是坚定了价格不松口。
“野兔子倒是够肥。”
筱雨正听着那两个大娘你一言我一语的砍价,冷不丁听了个清润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抬起头来一看,便是一愣。
“怎么是你?”
筱雨是很诧异的,她在禁林里救了个人的事情她没再去想,可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又碰见了这个被她救了的人。
而且是在这么诡异的场合——集市。
“怎么不是我?”余初好笑地看着她瞪圆了眼睛一脸的惊讶,背在身后的左手轻捏了捏,脸上洋溢着笑:“真是好巧,小丫头,你是在卖野鸡野兔吗?”
筱雨仍旧存疑,听他叫自己小丫头心中不爽利,哼了一声,却也还是点了点头。
“正好,我嘴馋了,买点儿野物回去吃个新鲜。这野兔子多少?我全要了。”
方才还舌灿莲花的两个砍价大娘一听这话便不干了,一人道:“年轻人,这兔子可是我先看中的。”
“都好了。”余初摊了摊手:“小丫头不是那么忘性大,还记得问候我的伤情,真是让余大哥感动。”
筱雨并不是关心他,这也不过是出于礼貌一问。
只是余初这样说话便显得有些暧昧了,筱雨又是一记冷哼。
她侧过头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道:“好歹你也买了我的东西,我也只是顺便问了一声。”
余初呵呵笑了一声:“可是小丫头你还记得我受了伤,中了毒,余大哥知道你不好意思,你不承认我心里也理解的。”
筱雨不管他说什么,只自己收好钱,底气足了,对余初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余初立马拍手道:“行啊,你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筱雨皱眉道:“我不要你送。”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送。”
“什么问题?”
余初贼笑两声,俯低身子问筱雨道:“小丫头,你说我叫什么名字?”
筱雨瞪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说:“是不是我答出来了,我就可以离开,而你跟你的人就留在原地?”
余初点了点头。
筱雨便道:“你叫余初。”
话刚说完,筱雨背着背筐拔腿就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集市当中。余初和楚尽朝这人来人往中望去,愣是找不着筱雨的身影。
楚尽皱着眉艰难的点点头,又苦恼道:“公子,今日是来办事的,半途让属下拿这些东西,可不好办事……”
余初这才回头看向楚尽,见他一副狼狈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才道:“手上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我先去办事,等一会儿在这儿会合。”
“不行啊公子,你一个人……”
“我无碍。”余初道:“你去做你的事情,集市那么多人,不会有问题的。”
余初来集市所谓的办事,只是混杂在三教九流之中听一些小道消息。他自来耳聪目明,从各种捕风捉影的消息中总能汲取自己需要的信息。
只是他没想到今日竟然意外地遇见秦筱雨。他本是想就站在一旁不出声的,可是见到那两个想买野物又想占大便宜的妇人在她面前嘴巴开合的说个不停,而她僵着一张脸站在一边无计可施的样子,他的嘴便先于脑子开了口。
如今想来,他那句“野兔子倒是够肥”的话真是够白痴的……
而筱雨则是在感觉到身后没有那丛视线了后方才觉得放松了口气。心里把余初暗骂了一顿方才解气。
而正听消息的余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筱雨并没有想太多余初的事,她摸着怀里的八钱银子,心情非常好,只觉得这镇上就是她的福地,来了两次,两次都运气极好的将东西卖了出去。
望了望胸前的小背篓,筱雨脸上洋溢着笑,往谢家医馆走去。
谢老爷子瞧见筱雨便笑了,嘱咐她坐,还让伙计给筱雨泡了杯茶。筱雨递上小背篓里的药材,也是觉得口渴,喝了口茶道:“都是山里摘的,不过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那些马蓝是您说要的,我给摘来了。”
谢老爷子笑呵呵地点头,回头唤来了谢明琛。
“明琛啊,这些药材你拿到炮制房去,回来再取两钱银子给秦姑娘。”
谢明琛答应着去了,回来后将钱给了筱雨,温和地道:“秦姑娘,又见面了。上次真是对不住。”
余初只能被动地抱着长虹哄着,他应该是没哄过小孩,手足无措的,倒是让筱雨看着一阵好笑。
长虹是个不怕生,忘性大的孩子,哭了会儿就不哭了,挂着晶莹的鼻涕,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筱雨和初霁。
在埋入筱雨怀里后不久初霁的尖叫声就停止了,这会儿身体不断地抽动着。筱雨试图将他的手从他耳朵边拿下来,初霁却扣得死紧。
筱雨不知道初霁对陌生人会有这么强烈的排斥,或许是对从来没印象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形成的一种恐慌?她不精通心理学,只能给初霁亲情上的安慰和宽抚,希望他把自己当做依靠,从而不用那害怕。
初霁不肯露出头来,筱雨自然不能强行将他拉开,只能对余初道:“这是我弟弟初霁,他怕生人,你……”
余初点了个头,抱着长虹出了堂厅,冷不丁却觉得自己手上忽然有些滑腻,低头一看,竟然是长虹的鼻涕……
堂厅里没有陌生人了,筱雨才慢慢哄得初霁抬起了头。晶亮的眼睛大大睁着,望着她的眼神里全是无助。
就是这种孩子的眼神,总让筱雨不自觉地就从心底散发出了一股柔情。
筱雨摸摸他的头说:“初霁不怕,那人姐姐认识,不是坏人……”
余初算不算坏人,这个其实并不好说。筱雨与他的交集不深,第一次她救了他,而他眼睛都不眨地就杀了两个人,可见这人也不是什么善类。第二次见面他买了她手中野鸡野兔,给了一个十分可观的价钱,倒也算是他还了她的人情。第三次她在会宾楼偶然见到他,他跑下来跟她打招呼,态度熟稔好像二人颇有交情。而这第四次,她带他回家吃饭以答谢……
慢着,她为什么要带他回来啊!
筱雨顿时皱了眉,初霁拽着她的衣裳问她:“不是坏人?”
“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偏要来我家吃饭。”筱雨咽下嘴里的饭说道:“酒楼饭馆里的菜比我做的好吃多了,我家里弄的都是最简单易做的饭食,怕是不合你的口味。”
余初没说话,但碗里的饭倒也吃得干干净净没有浪费。他搁下筷子默默看了筱雨片刻,方才移开目光望向吃得围兜上全是汤渍,糊了一嘴的长虹,视线慢慢看向了角落里端着碗自己吃的初霁。
余初忽然轻声问她:“这样的日子,很辛苦吧。”
“不辛苦,很充实。”筱雨头也没抬,夹了一口菜裹着饭塞进嘴里,咀嚼一番后吞了下去,说:“要是没他们,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活着。”
余初声音更加低了:“你就没怨恨后悔过?”
“怨恨?后悔?”筱雨摇摇头:“时间很宝贵,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怨恨后悔。”
喝下碗里最后一口汤,筱雨拿帕子擦了擦嘴,说:“人活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我是姐姐,当然要照顾他们。”
“那你就没想过,你自己?”余初直视着筱雨:“你顾了他们,可你自己呢,你不为你自己考虑?”
筱雨觉得好笑,可看余初的表情,却好像是在正经问她问题。她便也坐直,不避讳地说:“没有人是无私的,自私的人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个人利益的权力。可是自私需要有个度,不能超越了这个度。拿我来说,如果要我为了自己而丢弃我的弟弟妹妹,那便是超越了这个度,我会看不起自己。”
楼上包厢中,武道子待筱雨离开后便默默地转身将箱门关上,神色里的冷冽缓和了些,似乎是满意于筱雨的“识时务”。他上前对余初拱了拱手,嘴动了两下,然后缓和了语气说道:“公子,多事之秋,可不要陷于儿女私情。”
余初笑了一声,脸上却见不到笑的表情,他起身说道:“武师父,我不是莽撞之人,我在做什么,我很清楚。”
“在公子身上,近二十年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武道子斟酌着开口道:“公子的婚姻大事自有国公爷做主,公子将来的妻子必当是名门望族之女,这对公子的前程方才有助力……”
余初也不接话,由着武道子说。“秦姑娘即便是再聪慧伶俐,再得公子喜欢,可到底只是个村中姑娘。公子回京之后前程莫测,能多几股助力自是极好,可秦姑娘不但不能让公子如虎添翼,反倒会成为公子遭人诟病的理由。此中孰轻孰重,公子可想得透彻?”
武道子直直地望着余初。
这个挺拔俊逸的少年是他的少主子,他悉心栽培他,从他十岁起便跟在他身边,看着他从一个稚嫩的孩童逐渐成长为今天这样能独当一面的人物,他的心里是骄傲的。他能教他权智伐谋,能教他应对之策,唯一教不了他的,是一个情字。
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公子的心会遗落到一个女人身上,可他却没有料到让公子遗落了心的女人却是个毫无身份背景的村中小姑娘。
这要是回京被国公府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知道,势必会成为打击公子的一大利器。
“即便她救过公子一回,公子付出一定金银作为补偿便也罢了,切不可以感情相偿!”
武道子掷地有声地落下这句话,紧盯着余初。
余初却蓦然笑了一声。
他手轻轻滑过桌角,像是拂去尘埃一样,随即他抬起头看向武道子,目光平静,神情温和:“武师父,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武道子一惊:“公子既然知道——”
“可她不同。”余初朗笑道:“武师父觉得以她的身份背景配不上我,我却觉得,她会嫌我身份复杂,欲竭力避之。到现在为止,她对我的紧追不迫都是躲避不及的态度,我即便是想将她带去京城,她还不定会答应。”
武道子沉默了,他回来后觉得公子整个人有些变化,所以从楚尽那儿逼问出原因,知晓是因为一个女子时他心中有些慌乱。急忙问明了公子所在,匆忙赶来正好看见公子和那女子相谈甚欢的样子。
这样的公子失了往日的精明,他担心公子会沉溺于儿女私情中而耽误了他的大事。
“武师父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对她的感情不会影响我处事的态度和认知。”余初收敛下笑意,认真说道:“而有一点,武师父也错了。国公府在京中也不算最顶端的贵胄,爷爷想替我做主婚姻大事,是绝对不会去高攀比国公府门第更高的皇亲的。而往下去寻,从中作梗的人也不知凡几。更何况我一个自小脱离国公府的小爷,明面上毫无争夺爵位的优势,又有谁会把家中嫡出女儿嫁给我?借助妻族一说,实不可取。”
武道子道:“可公子妻族再权小势微,多少也能给公子一些助力。”而秦姑娘却不能让公子有任何依仗,徒累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