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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保淳武侠小说的旧派与新派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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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关东学刊》年第3期

武侠小说的旧派与新派

林保淳

[摘要]武侠小说有“旧派”与“新派”之别,大抵上以年为断限;但台湾的“新派”发展较晚,始于年左右。“旧派武侠”与“新派武侠”各具有不同的风格与特色,但从文学发展的角度来说,任何的“新”,都是从“旧”衍生、发展而来的,不可截然二分。“旧派武侠”从平江不肖生、赵焕亭“南向北赵”开始,是在一片“强国强种”的意识下兴起的;其后有还珠楼主等“北派五大家”继起。通常篇幅甚长,受到连载体式的限制,结构散漫,但读者群已大量增加,且专业作家也开始投入创作行列之中。“新派武侠”以港、台为重镇,香港以梁羽生、金庸为创始,较著重小说与历史的关系;台湾则先是有继承“旧派”的郎红浣为先行者,年左右,陆鱼、司马翎等开始步入“新派”领域,而在古龙的手上,发展到巅峰时期。“新派武侠”的特色有六:在主题方面呈显出多元化的趋势,在人物描写上细腻深刻,在情节结构上较为完整,插敘减省、节奏增快,且擅于运用崭新的敘事手法加以创作。-年,金庸封笔、古龙殁世,“新派武侠”逐渐式微,虽犹有作家努力不懈,欲超金迈古,但大江东去,武侠风光的一页,终于掀翻过去。

[关键词]武侠小说;旧派;新派;北派五大家;金庸;古龙

武侠小说常有所谓“旧派”“新派”的区别。此说不知昉始于何时、何人,最早应是梁羽生在年10月5日的《新晚报》上提出的,文中颇自许为新派的“开山祖”,且提到当时出版界的朋友已有“新派、旧派”之说,并扼要说明了“新派武侠”与“旧派武侠”之别,乃在“思想性”的深刻及“艺术性”的精炼上。

“旧派”一语,据叶洪生的说法,乃承续自民初范烟桥所说的“民国旧派小说”。(1)尽管叶洪生认为,“考其概念之形成,大概是针对民国八年()五四运动后所掀起的新文学狂潮而产生的一种自卑心理”(2),颇有海外扶馀,未敢强争正统之意;但无论如何,“民国旧派”,是相对于当时以鲁迅为首的“新小说”或“新文学”而来的,整个创作的取径,乃衍传自传统的古典小说,尽管就中仍灌注入若干“教化”的内容,但基本上还是以“通俗”为主,注重于读者休闲、娱乐的功能。在小说内容上,言情、历史、侠义、社会、侦探……,应有尽有,绝不仅止于所谓的“鸳鸯蝴蝶”而已,故被归于其中的作家,宁可以“礼拜六派”自命,而甚不喜“鸳鸯蝴蝶派”之名。(3)

图1梁羽生在《新晚报》上刊登的《谈“新派武侠小说”》(年10月5日)

既以“旧”为名,自有其与“新”别异之处。事物的流衍,必有其历史的流变,流变必有变化、转关之处,故于其前后不同的时期,正不妨以“旧派”“新派”加以区别。武侠小说在整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的确也可非常明显地发现其前后期的不同,以前期当“旧”,后期当“新”,亦是顺理而成章。武侠小说的“旧派”与“新派”,也因之而成为通说。

一、“新派”起始争议

但是,变化必有个起始点,其中的转变关键如何,却是一个极费思量的问题。以目前相关的论述而言,大概有两说,一是较通行,却比较笼统、缺乏深论的观点。在梁羽生《谈“新派武侠小说”》中,他提出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特点,但只是轻笔带过;年,在他化名佟硕之的《金庸梁羽生合论》中,再据以发挥:

近十年来港台东南亚各地武侠小说大兴,开风气者梁羽生,发扬光大者金庸。他们的小说在写作手法、内容意境上都颇有推陈出新之处,一般人称之为“新派武侠小说”(包括受他们影响的诸家作品)。香港报纸常简称为“新派武侠”。而金、梁二人,直到现在为止,盛名未衰,是公众所熟悉、所承认的“新派武侠两大名家”。金庸曾在报纸撰文,认为“新派”未必胜于“旧派”,似不愿以“新派作家”自居,这或许是他的自谦,他这论点我也大致同意。论到“艺术水准”,新派武侠小说未必胜得过唐人的武侠传奇,甚至也未必超得过近代的白羽、还珠。不过他们的小说既然确是有与前人不同的“新”处,而又为公众所接受、所承认,则“新派武侠名家”这顶帽子,也就不是我给他们硬加上去的了。(4)

年,梁羽生创写《龙虎斗京华》,年,金庸开笔写《书剑恩仇录》,故所谓的“新旧之别”当以年为起始。但叶洪生不赞同此说,他认为:

虽然我们承认梁羽生是后出转精,进一步发展并提高了武侠小说的文学价值,但毕竟其作品中的“传统”仍远多于“创新”;而真正的“新派”则出现在梁羽生写《七剑下天山》十年之后的台湾——于“反传统”、“现代化”中形成——殆非梁羽生始料所及!(5)

叶洪生是自有其新旧之别的判断的,大抵上,他认为一直要到古龙,尤其是《浣花洗剑录》()以后,才有所谓的真正的“新派”。他以年10月古龙的《孤星传》、年陆鱼的《少年行》为“新派”的发轫(6),历《情人箭》()、《大旗英雄传》(),直到《浣花洗剑录》(),才正式确立武侠“新派”的路径。其中相关受影响者,尚有司马翎、古如风、秦红等。(7)

梁羽生为小说家,虽已察觉到“旧派”与“新派”的显著差异,但并非专门评论名家,故未遑顾及严格的“新旧”学术定义,且夫子自道,颇有意高抬自家地位,难免令人质疑,且在文中将臥龙生的《玉钗盟》()归为“旧派”,对其中徐元平之接受慧空禅师以“灌顶大法”注入毕生功力,颇不以为然,这更有点自乱阵脚,在时序上有些错乱。叶洪生以专门名家,重新厘定,将新旧变化的时序,作了清晰的勾勒,且强调“理应以作品的内容所表达的新思想、新观念及新文学技巧而定,且缺一不可”(8),相对来说,的确是较具说服力的。

图2陆鱼的《少年行》(大陆自制书)被目为台湾“新派武侠”之始

此二说看似不同,其实是完全可以融通的,盖“变”者必有其痕迹,文学的转变,当然不可能是“突变”,乃是“渐变”;既是“渐变”,必一方面有所沿袭,一方面也有所创新。梁羽生、金庸的小说,尽管可能如叶洪生所说的,“传统远多于创新”,但既有“创新”,即不能不说有所转变,事实上,叶洪生也提到有所谓的“半吊子新派”的台湾武侠作家,殊不知,即便是变而未化、化而未尽的“半吊子”,也一样在武侠小说由旧翻新的过程中,贡献了共同开创的心力,不必过分严苛地加以区别。

换句话说,我们不妨以年的梁羽生当作“新派武侠”的伊始,而完成于年以后的古龙。

二、“旧派”与“新派”的分野

尽管我们可以承认武侠小说的确是可以区别成“旧派”与“新派”,但此一区别的意义,并不在于这两派在“本质”上有若何的歧异,诚如陈平原所指出的:

这两者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金庸、古龙等人都不否认其深深得益于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等人作品,小说中也随处可见其承传痕跡。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小说类型,其基本精神和敘述方式,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单独把《江湖奇侠传》和《天龙八部》放在一起,当然天差地别,可倘若考虑到顾明道、宫白羽、王度庐、朱贞木、郑证因、还珠楼主等人的贡献,则这一变化顺理成章,没有什么突兀之感。因此,我怀疑当初立论区分新、旧武侠小说者、更多的是出于地域和政治上的考虑,而不是由于艺术把握的需要。(9)

徐斯年也特别强调:

从武侠文学史角度考察,以“金庸现象”为表征的“静悄悄的文学革命”实质上发端于民国初年,经向恺然等到“北派五大家”,业已呈现成熟的时代特征。20世纪50年代以来,它在中国香港和台湾地区得以承续并实现飞跃。史实昭示,“民国旧派武侠”与“港台新武侠”实为一家(10)。

事实上,武侠小说此一文体的兴起,与晚清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备受鸦片之毒害,因而导致民病国贫、体弱多病,故有识之士起而呼吁提倡体育、发扬国术,企图“强种保国”(11)、“增强中华民族体质,洗刷东亚病夫耻辱”(12)的一片武术热潮有关(13)。尽管其中最关键的“SickmanofAsian”(东方病夫)的一词(14),原意与后来流传的寓意有相当大的差距,但从国族想象到身体喻意之间的自然连系,其所可能激发的自立自强意识,无疑是强劲且庞大的。因此,当时不仅全国各地纷纷成立有关推扬体育、国术的社团,若干文学作家(尤其是具有武术根柢的),亦不乏有借传述中国名武术家行实、轶闻以作激励者,如形意、八卦拳名家姜容樵(-)就曾写过《当代武侠奇人传》(),书中历述当代武术名家传奇,是书用意,姜侠魂评论说:“国病民弱,为我国近世耻辱之一。开篇即揭出武术不发达原因,是著者提倡国术、洗雪国耻一片婆心”(15),而众所周知的武侠鼻祖向恺然(平江不肖生,-)在《近代侠义英雄传》()中,于第14回刻意虚构了一个西洋大力士说出一段话:

鄙人在国内的时候,曾听得人说,中国是东方的病夫国,全国的人都病夫一般,没有注重体育的。鄙人当时不甚相信,嗣游历欧美各国,所闻大抵如此;及到了中国,细察社会的情形,乃能证明鄙人前此所闻的,确非虚假。(16)

图3“东亚病夫”是中国人耻辱的代称,图为李小龙《精武门》中的牌匾

此段话语,无疑是为了强调西方人桀傲骄横、蔑视嘲讪中国人而设计的,并以此为后来霍元甲“三打大力士”的故事作张本,中华英雄扬眉吐气,一雪国耻,一抒积郁,这是何等大快人心,而这非得凭借着强健的体魄、精湛的武术不可。向恺然年回顾当年的创作心路历程,云“志在提倡武术,打击豪强兼并分子”(17),可见借小说以宏扬武术精神,当为民初武侠小说家创作的共同心声——武术其重点在“武”,而“打击豪强兼并分子”,则无异于“侠”,向恺然之武侠说部,被视为武侠小说开山鼻祖之作,良有以也。而武侠小说此一文体,遂在这种国族意识的内在驱力下,以“武”为名,而与过去的“侠义小说”划开界限,且在当时充分商业化、自由化的氛围下,获得了绝佳的发展时机,尽管其间有“左翼文人”的猛烈攻诘,依然盛行不衰,蓬勃开展。

但自年以后,“政治力”强横介入,尤其是年“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批判运动开始后,情势更为严峻,其中年1月13日,由文化部所发出的《关于续发处理反动、淫秽、荒诞图书参考目录的通知(56)》(文陈出密字第9号),最具杀伤力,通知第二条称:

有一些人专门编写反动、淫秽、荒诞的图书,如徐、无名氏、仇章专门编写政治上反动的、描写特务间谍的小说,张竞生、王小逸(捉刀人)、蓝白黑、笑生、待燕楼主、冷如雁、田舍郎、桑旦华专门编写含有反动政治内容或淫秽、色情成分的“言情小说”,朱贞木、郑证因、李寿民(还珠楼主)、王度庐、宫白羽、徐春羽专门编写含有反动政治内容或淫秽、色情成分的神怪、荒诞的“武侠小说”。为了肃清反动、淫秽、荒诞的图书,请各省市文化局在审读图书时,对于徐……徐春羽等二十一人编写的图书特别加以注意。但决定是否处理和如何处理,仍应按书籍内容而定。(18)

在此通知之下,各类型的通俗小说均无幸免,武侠小说家遭此打击,不是改弦易辙,便是绝笔著述,直到“改革开放”()后,才重新恢复生机。

然而,尽管大陆方面基于政治意识形态及计划经济的影响,等于是完全禁绝了武侠小说的创作;但是随着国民政府的南迁台湾,以及大量移民徙居港澳,在相对自由创作的空气、活络的商业经济,以及社会快速的进展下,武侠小说反而得以有丰沃发展的土壤,在港、台二地,重新启动,成为取代大陆的武侠重镇。

当然,政治上的干预,也仍然无法避免,尤其是在国民*统治之下的台湾,无论是政策、舆论、社会氛围,都曾特别针对武侠小说展开限制与批判,如年底由警总成案的“暴雨专案”(19),全面禁绝香港“附匪”作家的武侠小说;不过,并未曾针对“非政治性”(如政治身份、历史观之“不正确”)的武侠小说设限,且颇鼓励商业经济的发展,遂道生了长达30年的港、台武侠小说发展盛况,并逐渐因应社会变迁、思想转变的需要,而呈显出颇有别于大陆时期的各异其趣的不同风格。

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平原认为“旧派”“新派”之别,某种程度上是基于“地域和政治性的考虑”,是可以成立的。不过,如果认为全无“艺术把握的需要”,则恐怕还有待商榷。

从武侠小说文体的历史发展上看,被目为“旧派”的大陆武侠小说,尽管曾受“左翼文人”的围剿,但整个创作的活络,在商业经济的推促以及娱乐、休闲的迫切需要下,在年以前,是未曾受到太大的影响的,作家、作品虽屡遭诋毀、讥刺,却无损于其发行量之广、阅读群众之多。按徐斯年所说,“旧派”武侠最可贵的是展现了“多元共生”的活络景象,不同的作家,各以不同的观点,得以自由创作,而在其间也部分呈露了欲借武侠小说展示对“人性”的关怀之企图,或是对社会、制度某种程度上的揭露与批判。这点,在港、台“新派”武侠中,仍然是强而有力地透显出来的。因此,“旧派”“新派”的创作精神,是一脉相通的,徐斯年所谓的“实为一家”,当可成立。

不过,在精神、主旨的“本质”上,两派虽明显有接续关系,但在具体的表现方式上,还是可以看出有相当大的区别的。宋琦在其博士论文《武侠小说从“民国旧派”到“港台新派”叙事模式的变迁》()中,分从“复仇模式”“言情模式”及“成长模式”,具体分析、探讨了“旧派”“新派”在叙事模式上的差异,虽所论较泛较浅,但却具体分梳了二派之不同,是颇有意义的观察。基本上,同一文体,后出必然转精,这是一种“渐变”的过程,此正如中国诗歌的发展,从《诗经》四言体,到汉代五七言、唐诗、宋诗……,诚如王国维所说的,“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20);“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21)诗歌文体,虽有代变,然诗的本质、功能皆仍如一,但在表现技巧及作品风格上,却有明显的差异。我们既可对诗歌前后分期、分代,则武侠小说实亦不妨有“旧派”“新派”之别。问题是,其分野何在?在此,我们自不能不对“旧派”与“新派”武侠的成就,先作一鸟瞰式的说明。

三、“旧派武侠”鸟瞰

(一)南向北赵

一般所说的“武侠小说”大抵都以平江不肖生(向恺然,~)于年分别发表在《红》及《侦探世界》的《江湖奇侠传》与《近代侠义英雄传》为嚆矢。

图4被誉为中国武侠小说开山祖师的向恺然

当然,在平江不肖生之前,自年林纾以《傅眉史》为“武侠小说”张目以来,其实已不乏有以“侠客”传奇为主体的小说出现,如陆士谔(-)一系列以清朝雍正时期为背景,演绎“江南八侠”“血滴子”传奇的说部,如《七剑八侠》《血滴子》《红侠》《黑侠》《白侠》等,但基本上延续的还是古典说部的传统,新局未开,故后人仍多以平江不肖生为中国近代武侠小说的开山鼻祖。

《江湖奇侠传》以湖南平江、浏阳两地争夺土地及水源的武斗为引子,拉出积怨三百年的昆仑、崆峒两派,一路铺写,夹杂了奇术、传闻、掌故、历史等元素,拼凑出一套长达回的故事。人物繁多,事件歧出,远绍唐人传奇,下开还珠楼主的仙侠传奇。其中陆离光怪的“火烧红莲寺”传奇,以及取材自清末史实的“刺马案”(22),最为脍炙人口,后世据以改编的影视作品,不计其数。值得注意的是,“火烧红莲寺”的故事,在年,由张石川导演,上海明星公司出资,在短短三年内,连拍了18集电影,是武侠小说与影视结合的开始,格外具有意义。

《近代侠义英雄传》以清末“戊戌政变”中的要角谭嗣同为引子,带出当时最富盛名的武术名家“京师大侠”王五,再由北京延伸至天津,凸显出本书主角“津门大侠”霍元甲一生的传奇。本书借着霍元甲三次挑战外国大力士,挫尽外国人威风,以及对日本侵略者坚定不移的爱国信念,强调了民族气节,表彰了侠义精神,而与当时社会兴起的强种、强身、强国观念密切配合,充满了积极奋发的斗志。同时,本书紧扣时代脉搏,以当时社会通行的现代新词汇,描写了中国近代武术名家的武术源流、师承派别及传奇经历,可谓独树一帜。

这两部开山之作,既有光怪陆离的神仙道术,又有扎实可靠的武术传承,派分两支,可以说是后来“北派五大家”的先声。

赵焕亭(赵绂章,-)稍晚于平江不肖生,主要以《奇侠精忠传》闻名于世。《奇侠精忠传》以清朝乾、嘉年间发生的苗乱、白莲教乱为背景,以真实的历史人物杨遇春、杨逢春兄弟、知县刘清为主体,叙述他们如何联结各路英雄豪杰、剑客弭平动乱的事迹。本书特色在于一方面融冶了历史故实,一方面又盛赞草泽奇人的“武功”,虚实相生,虽不脱说书口吻,却显得趣味盎然。其中提到服食千年灵芝以增加内力的桥段,对后来的武侠小说有极大的影响。

图5“北赵”赵焕亭及其小说《奇侠精忠传》

武侠小说初兴,除了上述二人外,顾明道的《荒江女侠》明标“女侠”,为武侠小说中首部以女性为主角的作品;姚民哀的《四海群龙记》,以地下“*会”为描写对象,对后来武侠小说中的“帮会”描写,多有影响;而文公直的《碧血丹青大侠传》,以明中叶名臣于谦为主体,亦颇有可观。

(二)北派五大家

继“南向北赵”之后,又有所谓的“北派五大家”崛起,分别是还珠楼主(李寿民,-)、白羽(宫竹心,-)、郑证因(郑汝霈,-)、王度庐(王葆祥,-)及朱贞木(朱桢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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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还珠楼主及其名著《蜀山剑侠传》

还珠楼主的武侠作品綦多,而最有名的无过于他长达万字犹未完结的《蜀山剑侠传》。《蜀山剑侠传》是一部兼涵并摄、包罗万象的奇书,主要写峨嵋派开山收徒、替天行道、扫荡群魔、渡劫解难的奇幻故事。从第7回始,就摆脱尘俗,进入剑仙世界,展开了仙魔斗法的情节。想像丰富、造景奇特,有如天外飞来,而奇术秘技,较之《江湖奇侠传》更能炫人耳目。还珠楼主精通佛道内典,故对仙佛魔奇幻之道,娓娓诉之不厌,其所勾画的名山洞府、秘笈宝典、神兵灵药、神兽怪物,对后来的武侠作品影响深远,故叶洪生称许其书为“武侠小说的百科全书”,的确是实至名归。《蜀山剑侠传》独辟“仙侠奇幻”一派,后继较乏其人,但在20世纪以来,网路上的“玄幻”小说,却远绍其绪,重造风潮,亦可称为异数。

图7白羽及其名著《十二金钱镖》

白羽的武侠作品,篇幅较短,较知名的是《十二金钱镖》。《十二金钱镖》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主要写“飞豹子”袁振武挟怨劫镖(夺“妻”之恨),与“十二金钱镖”俞剑平斗智斗力的故事,中间则夹杂了杨华与柳妍青、李映霞的三角恋情。白羽自谓是“文艺青年”,雅不欲以武侠名家,无奈为生计所迫,不得已而走上武侠道路,故对武侠说部冀托未深,反而却能以冷静、嘲讽的笔法,写其带有浓厚世俗倾向的武侠小说。他笔下侠客,皆非完人,各有其性格上的优缺点,与一般武侠强调“高大尚”者,大异其趣。白羽一文弱书生,本不通武技,幸得郑证因协助,得以用“文艺化”的手法,“想像”武功,可谓后来武艺“文学化”“哲理化”的先声。

图8形意拳名家郑证因及其名著《鹰爪王》

郑证因的武侠作品,以《鹰爪王》系列闻名。《鹰爪王》的故事,以素有“鹰爪王”美称的“淮阳大侠”王道隆,因结怨于绿林,率领群侠赴“十二连环坞”拜山为经,而以凤尾帮秘密行动、扩张江湖势力为纬。经纬交错,结构严谨,而全书刀剑铿锵、笔力雄健,充满着阳刚之气。郑证因精通武技,亦熟谙江湖门道,故所述内容,以硬碰硬的黑道帮会为基底,较姚民哀更进一层,对后来的柳残阳的“暴力美学”有深远的影响。

图9王度庐及其名著《臥虎藏龙》

王度庐的武侠作品,以《鹤铁五部曲》最为人所知。其中《宝剑金钗》写侠士李慕白与镖师之女俞秀莲,《臥虎藏龙》写侠盗“半天云”罗小虎与官宦千金玉娇龙的相交、相知,但又受限于门阀世家、情义冲突的缠绵悱恻之情,最为深动人心。王度庐亦为当时言情小说名家,擅写悲剧爱情故事,他的最主要成就,在于将爱情的元素置放于武侠小说之中,故其小说虽风云气少,儿女情长,却塑就了武侠小说“侠骨柔情”的典范。自此而后的武侠小说,鲜少不在铿锵的侠客义烈中,点缀或铺陈柔婉的恩怨情仇,影响之大,不言可喻。

图10朱贞木其及名著《七杀碑》

朱贞木为“五大家”的后劲,以《七杀碑》《罗刹夫人》为名。《七杀碑》取张献忠的“七杀”为名,而别出蹊径,叙述以杨展等七人于川中拒流寇、抗清兵的故事;《罗刹夫人》则写滇南奇女“罗刹夫人”与侠客沐天澜、侠女罗幽兰,如何在师长辈的协助下,历险难、平匪乱的曲折过程。朱贞木的小说,用词新颖,不拘今古,回目跳宕活泼,布局奇诡,叙事新颖,于北派五人中,风格最接近“新派武侠”者,可目为“新旧”之间的过渡作家。

(三)旧派武侠小说综论

“旧派武侠”作家,尽管目前已有“南向北赵”“北派五大家”诸名家及大量的作品面世,但实际上,当有更多的作家及作品犹待发掘,未来若有新被发现的优秀作品出现,也不会出人意外。但仅就前述诸家而言,其成果的确已是不容小觑的了。

纵观这一时期的武侠小说,其现象可以分以下几点略加阐述:

1.武侠小说深厚广大的读者群已然出现,武侠小说的流传已成无可逆转的趋势。

2.武侠小说的专业写手大量出现,无论其所抱持的创作目的为何,都对武侠小说的发展卓有贡献。

3.武侠小说挟着当时大量发行的报纸、杂志推行,商业化运作的迹象显著,也确定了其休闲娛乐功能之受到肯定。

4.各武侠名家,各以其不同风格的作品,展开多元的写作,都对后来的“新派武侠”有深远的影响。

5.就整体的写作模式而言,“连载体式”明显影响到小说情节的结构,盖日逐一日(或一期)的连续刊登,首尾之间的衔接、事件与事件间的联系,往往散而无统,大类“葡萄串”(23)的架构,颇有顾此失彼的阅读上的困难。

四、“新派武侠”概说

(一)香港武侠

“旧派武侠”在年之后,渐见衰歇,创作阵地亦从大陆转往香港、台湾两地。

一般认定的“新派武侠”,以梁羽生和金庸为始;但实际上,在-年之间,香港由于密迩于大陆,广东武风亦向来炽盛,故流行于大陆的武侠小说创作、阅读风潮,亦波及香港。在梁羽生肇因于“吴陈擂台赛”(24)而作《龙虎斗京华》之前,早有所谓的“广派武侠”流传,但真正有“新派”特色的,还是不得不推尊于梁羽生(陈文统,-)及金庸(查良镛,-)。

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号称“新派武侠”第一部,此书以晚清义和团之事为背景,叙写义和团中“保清”“扶清”“反清”三股势力间的争衡,除特别强调“反清意识”外,对义和团的变质,也作了若干省思(主要是归咎于“保清派”岳君雄的阴谋);其间并穿插了丁剑鸣、柳剑吟师兄弟间的矛盾与误解,以及娄无畏、左含英、柳梦蝶之间的儿女情长。故事颇具曲折性,叙写也细腻生动。此书的构想,在开始即已架构完成,故在预告上也宣示了“京华比武”的结局。在情节的末段,梁羽生果真安排了一场“擂台比武”,“正邪”双方借比武消除恩怨,这显然与吴、陈的擂台赛有某种程度的呼应。此书的“新”,从其叙事之采取“倒叙”的方式,以及对义和团某种程度的肯定上,是可以窥出的,而这显然与梁羽生浓厚的“左倾”思想有极密切的关系。

图11年轻时候的梁羽生与其第一部作品《龙虎斗京华》

自《龙虎斗京华》一举成名后,梁羽生再接再厉,在三十年间,创作了35部作品,总计百余册,其重要作品有:《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女帝奇英传》等,奠定了他“新派武侠开山祖”的地位。

梁羽生精通诗词,丰赡文采,笔下人物刻划细腻,情节曲折,尤其擅于写男女之情。但由于思想左倾,特别强调“阶级斗争”与“民族矛盾”,故其中人物善恶分明,略显平面化;不过对女性的描写,别有独到之处,在新派作家中,唯司马翎可与之相抗衡。

金庸于年继梁羽生之后,开笔写《书剑恩仇录》,取民间“乾隆为汉人陈阁老之子”的野史,敷衍出一段其弟“红花会”龙头陈家洛如何劝说乾隆“反满复汉”的故事,中间穿插了陈家洛与霍青桐、香香公主的恋情,兄弟情深,江湖义重,而民族主义贯透字里行间。初试啼声,即已深获读者喜爱,奠定了他在新派武侠小说上的宗师地位。其后,以《射雕英雄传》闻名遐迩,紧接着一部部精采的长中篇巨著陆续面世,皆广获好评。迄年为止,金庸一共创作了15部作品,除了《越女剑》外,他自辑一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涵括了14部作品,其中“射雕三部曲”(《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侶》《倚天屠龙记》)、《天龙八部》、《笑傲江湖》及封笔之作《鹿鼎记》,皆脍炙人口,电影、电视剧,甚至地方剧种、戏曲及新兴电玩游戏,改编无数,风靡全球华人地区,“凡有华人之处,即有金庸小说”,可谓武侠小说上的第一人。

图12年轻时候的金庸及其刊登在《新晚报》的第一部作品《书剑恩仇录》

金庸武侠小说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在人物塑造方面,刻划淋漓生动,诸书主角性格无一重复,而各有特色,郭靖之忠恳质朴、杨过之叛逆佻达、张无忌之优柔寡断、萧峰之豪迈义烈、段誉之多情深情、令狐冲之情义深重,以及韦小宝之机伶撒泼,乃至俏智的*蓉、高洁的小龙女、深挚的任盈盈、诚真的双儿,无不描摹入理,各具其不同的性格与特色,对人性之洞察,深刻而细腻,较之《水浒》《红楼》,亦不遑多让。

在情节设计方面,金庸小说不刻意营造曲折离奇的故事过程,却擅于把握历史,以宏阔的叙事手法,融冶历史之实与文学之虚,相参相生,在武侠小说界无出其右者,而其间透显出的历史诠释,亦见其独到精辟

在主题思想方面,金庸小说更有别出一般武侠小说之处,“射雕三部曲”充分推衍梁启超“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理念,将侠客行事,提高至国族、民族的高度;《天龙八部》探索“民族主义”的冲突,借乔峰、萧峰名字的转变,突破了武侠小说中“汉贼不两立”的窠臼;《笑傲江湖》则借《葵花宝典》(《避邪剑谱》)象征“权力的顶峰”,剖析、论证了“权力使人腐化,绝对的权力,绝对使人腐化”的命题;《鹿鼎记》则借机伶猾变、不择手段的韦小宝之功成名就、左右逢源,对衬其师陈近南之正直迂阔,强烈质疑、颠覆了武侠小说固有的“侠骨柔情”模式,具有浓厚的社会嘲讽及批判现实意义。

金庸的武侠小说最大的贡献及意义,就是凭借其本身卓越的文学性,打破了社会、学界将“武侠小说”目为“小道”的观念,使武侠小说此一文体,得以登堂入室,取得了文学的身份证,掀起了武侠小说研究,甚至“金学”的热潮,足称为武侠小说,甚至是通俗小说上的“一代传奇”。

20世纪是金庸武侠小说的世纪,金庸缔造了中国文学的新页,也缔造了千古所未见的文学传奇,不但将武侠小说提升到了文学的殿堂,更展现了武侠文学璀璨的光芒。

金庸的成就,不仅是文学的,更是文化的;不仅是当代的,更是未来的。金庸小说将会是世世代代华人子孙珍视的瑰宝,成就绝不在《水浒传》《红楼梦》之下。

倪匡说金庸是“古今中外,空前绝后”,“空前”是无可怀疑的,“绝后”虽未必见得,但尽管再有金庸般翘楚的作家面世,也不见得能掀起如许强烈的金庸旋风。

梁羽生和金庸对“武侠小说”,都有坚定而笃确的信念,深信武侠文体绝不逊色于典雅文学,敢于为武侠张目,且身体力行的创造出许多优秀的作品,此与“旧派武侠”作家之循循缩缩、自甘末流,在创作意识上有极大的差异。因此,以梁羽生、金庸为肇始,“新派武侠”遂蓬勃发展,造就了港台武侠小说流行不衰的盛况。

梁羽生与金庸之后,香港亦不乏名家,如牟松庭、江一明、张梦还、倪匡等,亦皆可观。后金古时代,则有取法台湾的古龙,以推理侦探闻名的*鹰、剑走偏锋,以兄弟义气为主、而文字推陈出新的温瑞安,声名骎骎直追金庸,以《寻秦记》和《大唐双龙传》再造武侠风潮的*易,乃至以刀刀见骨、拳拳到肉,实写实战的乔靖夫,则是继“新派”之后,枯木再度逢春,散叶开枝的另一景象,就姑不赘论了。

(二)台湾武侠

台湾在日据时代,已有不少以文言体描叙侠客的短篇侠义作品,登载在当时的报刊杂志上(25),但直到年林朝钧在《风月报》上刊登《台湾奇侠传》,才开始有“武侠小说”之名(26),但流行不广,真正的创作起点,应首推年后来台发展的郎红浣(郎铁丹,-)。

图13郎红浣的《古瑟哀弦》

郎红浣本为言情作家,在福州小报上早有作品刊载,年始有《北雁南飞》一书,但未见出版,年始作《古瑟哀弦》。此书深受王度庐侠情小说的影响,书中以石南枝、龙璧人、华盛畹、查浣青四人的情义纠葛为主干,颇类于李慕白、孟思昭与俞秀莲,而凸显华盛畹为夫(石南枝)报仇的坚辛与义烈。其后十年间,郎红浣续有多部作品,如《碧海青天》《瀛海恩仇录》《莫愁儿女》《珠帘银烛》等十余部作品问世,有趣的是,其书命名,颇多为其早期言情诸作的原名,盖有不忘本来之意。

郎红浣可谓是台湾武侠小说的先行者,深受“旧派武侠”的影响。事实上,旧派武侠的风格、套数,如影随形,处处笼罩着台湾早期的武侠作家,尤其是还珠楼主与王度卢,流风所及,可谓无所不在。还珠楼主以奇幻瑰丽的想像,融冶佛道妙义及术数,“开小说界千古未有之奇观”(27),珍禽异兽、奇地洞天、灵丹妙药、玄功秘笈,无一不是早期台湾武侠小说最引人瞩目的内容,嫡系的墨余生、衡山向梦葵姑不论矣,就是三大家(臥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也沾溉余慧,受益不少。至于王度卢,则以缠绵悱恻的爱情,于刚劲雄杰的侠客世界中,迴波流绕,于丰神俊逸的英雄事业外,另开一扇款款柔情的儿女情长之窗,从郎红浣以下,无不倾倒,正式确立了台湾武侠侠骨柔情兼具、英雄儿女并存的架构。

从发展历史上看,台湾武侠小说的创作,较梁羽生、金庸犹早上数年,但早期多笼罩在“旧派武侠”的氛围中,无论叙事手法、情节内容、回目设计,皆未见其“新”,反倒是因这些作家多数是颠沛流离到台湾,故土之思、家国之想,甚是浓郁,大有远望当归,借武侠小说作京华想像的乡愁。

1.年的台湾武坛。

台湾武侠小说的转折点,在于年。

自年以来,台湾的武侠小说在前辈作家的努力创作下,迅速地在台湾推展,读者基底逐步扩张,因报纸发行量的增加,武侠小说的刊登与出版也开始有活络的表现。但是,却也面临双重的危机。一是舆论界、学术界的批判,年末,时任台北“中央研究院”院长之职的胡适先生,受邀访问香港,当时望重一时的中研院院长公开宣称“武侠小说是下流的”(28)。一是来自于政治力的施压及干扰,具体的表征则是年12月31日,由警总所通过,并于次年2月实际展开行动的“暴雨专案”。但是,由于广大读者的强力支持(29),以及丰厚报酬做后盾,他们反而以具体的创作行动,扭转、打破了这双重的压力,凸显出无畏无惧的自由创作精神,从而缔造了台湾武侠小说近20年的盛况。

尤其是“暴雨专案”的政治威吓,在文字贾祸、无孔不入的寒蝉效应下,举步维艰,但却出人意料之外地走出另一条创作路线,以“去历史化”的虚写方式,重新构筑了新的武林、新的江湖,更为台湾武侠小说史写下辉煌灿烂的新页。

图14卧龙生最著名的武侠作品《玉钗盟》

就在这一年,前辈作家臥龙生的《玉钗盟》(30)正开始展现脍炙人口的魅力,司马翎的《剑神传》(31)逐渐模塑着一代大侠石轩中,诸葛青云的《一剑光寒十四州》(32)持续着白马青衫江湖行;此外,伴霞楼主的《八荒英雄传》()延续《紫府迷踪》之传奇、孙玉鑫撰述《滇边侠隐记》、高庸(令狐玄)摹写《血影人》,老将健笔,依旧虎虎生风,在武坛上高视阔步。而也正在同一个时间,萧逸伸展《铁雁霜翎》、慕容美(烟酒上人)迸流《英雄泪》、东方玉矢志《纵鹤擒龙》、武林樵子誓结《十年孤剑沧海盟》、墨余生《琼海腾蛟》翻生波澜、上官鼎闪出《芦野侠踪》的身影与踪迹,而一代鬼才古龙,则从《苍穹神剑》到《孤星传》,一连六部飘散着《剑气书香》,独抱楼主亦不甘寂寞的以新秀的姿态,掀开了《南蜀风云》。英风侠影,同时现踪于武坛,纵横于江湖之上,真是“一时多少豪杰”!基本上,除了稍晚的柳残阳(,《玉面修罗》)、司马紫烟(,《环剑争辉》)云中岳(,《剑海情涛》)、独孤红(,《紫凤钗》)、秦红(,《无双剑》)外,台湾武侠小说名家几乎已全员到齐,这是何等的盛况!

大抵上,台湾武侠小说是从年10月古龙的《孤星传》及年7月陆鱼的《少年行》开始(33),逐渐摆脱旧派的影响,但陆鱼完成《塞上曲》()之后,即告封笔,未见赓续;而古龙则历《情人箭》()、《大旗英雄传》(),直到《浣花洗剑录》(),才正式确立台湾武侠“新派”的路径。

2.台湾的“新派”。

据叶洪生的说法,台湾的“新派”乃始于陆鱼(*哲彦,笔名方旗,-)的《少年行》。此书故事以幼遭家难的李子衿为报兄仇,化名为哥舒瀚,四处偷拳、买武,以期习得高强武功,却一无所成,反遭驱逐;其后夤缘获得元江派掌门铜符,得传授高强武艺,卓有声名,闻知其杀兄之仇在塞外,遂决意出关寻仇。故事略仿白羽的《偷拳》,而就中夹杂着与易衣青、方开志、归嘉陵三女的恩爱情仇,故事未完(仅10集),却娓娓动人,且洋溢着浓厚而饶具中国古典风格的诗趣,是陆鱼以诗化笔法行文的新尝试。

叶洪生极度推崇《少年行》的“新型侠情”,最主要是基于三点,其一,此书虽是章回体,但章中套题,以母带子,这对后来的古龙(《白玉老虎》)、温瑞安(《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正不无影响;其二,其叙事采“单刀直入”的直述手法,且用“倒叙”叙事,则显然迥异于一般的武侠小说传统;其三,以西方意识流的“内心独白”方式交错叙述,更是武侠小说中向所未见。综合三者,叶先生认为其书之引人瞩目,要为“引计西方现代小说笔法”所致。

图15《少年行》

叶洪生的分析颇为具体,也不无新见,但却忽略了若干值得注意的问题。有关“母章子题”的尝试,其实也见于独抱楼主同年的作品《古玉诀》(34);且倒叙的运用,事实上香港新派的开山之作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就已经尝试,此二者虽为新旧武侠相当显著的表征,但却非陆鱼所独创,共同彰显了在文学创作突破的需求下,自然的一致取径。至于“意识流”,从《少年行》一书看来,虽则略显简单粗糙,仅仅是借由李子衿(哥舒瀚)的“回想”以构成,而人物视角未能统一,无论是作者或是回忆中的角色,都还拥有关键的“发声”地位,但西方“意识流”所特别强调的“作者退出”意义,此书却无意间在武侠小说中作了新的示范,相对于梁羽生《龙虎斗京华》借叙述人(作者)的倒叙敷衍故事,而《少年行》的倒叙,则集中在书中人物李子衿的身上,就人物内心的刻画来说,无疑是更进一步的了。在此,陆鱼的前辈作家司马翎擅于对人物内心思维作深入摹写,应该对陆鱼是有影响的。

从陆鱼的《少年行》中,的确可以发现,在他的作品中已显著与“旧派武侠”有所差别,正如同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可谓是掀开了台湾“新派”的扉页。但显然还是从“旧派”中变异出来的,与白羽《偷拳》类似的关目,即足已为证。陆鱼作品除《少年行》外,另有《塞上曲》(8集),皆短篇且未完之作,可供参照者少。在此,则不得不提另一位作家独抱楼主。

独抱楼主(杨昌年,-)自年首创《南蜀风云》后,迄年的《金剑银衣》,创作时期虽短,却有13部作品问世,正介于“旧新”交替之间,故是一个极佳的观察对象。独抱楼主也是在“旧派武侠”的濡染下开始写作的,尤其推崇还珠楼主与王度庐。还珠楼主以神怪仙侠取胜,以仙宗一脉为世所推,其想像之瑰奇诡丽,非人间世所能想望;而王度卢则平凡写实,扎根于现实世界之上,摹写的是人间侠客的柔情与侠骨。前者出世,后者入世,独抱楼主兼取蹊径完全异趣的二者,势非有所更张不可。而此一更张,正显示出台湾武侠小说蛻转的迹象。

图16独抱楼主的《璧玉弓》

独抱楼主的小说,以《璧玉弓》()最为知名。此书以“百结嘲鱼服,蝶飞映绿弓;梅开埋一剑,魂断玉楼东”的诗句,勾勒出整个江湖的大势,其中百结帮与鱼服帮是世仇,又与江南丐帮叫化阋墙;蝴蝶镖、关东梅剑、断魂枪三派,则因断魂枪与绿弓派的反目,互有纠葛,再加上远处西北的玉楼派善恶难辨,形成了江湖扰攘的乱局。此书的前半部,以绿弓派少主巩青麟矢志复仇展开,将各派间错综复杂的恩怨,借巩青麟的足迹,一一描叙出来,然后借仇怨的澄清、化解,让各派重振雄风,新一代的掌门,皆各就各位。然后下半部开始再转叙七大派与勾陈派的纠葛、两大阵营的斗智斗力,最后以一场地底火山爆发,团结了反清复明的志士,归结到西归岛的失陷及众侠客的隐身而退。环环相扣,高潮迭起,可谓毫无冷场。

独抱楼主对武侠小说有相当高的期许,他自己身为学术圈人,而对武侠小说高度重视,认为武侠小说兼具有教化与娱乐的功能,自家作品也朝着这方面努力实践,这与多数纯粹为“稻粱谋”的作家,是大异其趣的。

不过,独抱楼主的作品,虽具有“檃括雅俗之际,出入新旧之间”(35)的过渡意味,但真正的“开新”之作,仍不得不有待于古龙。

就在新生代作家开始起步的时候,“台湾三剑客”之一的前辈作家司马翎(-),也开始逐渐转变风格,朝“新派”迈进。司马翎以《关洛风云录》一举成名,前期所走的路子仍有较浓厚的“旧派”风格,但他不名一家,固有还珠楼主的神怪奇物,也有白羽的世情练达、王度庐的儿女情长,更从郑证因的有形技击衍化出无形的“气势”,以及朱贞木的奇情推理,融冶之妙,实为三剑客中第一人。年,《鹤高飞》舍弃传统对仗式回目,改采四字句分章,应是有心往“新”发展的象征,年的《圣剑飞霜》开始步入“新派”里程。

《圣剑飞霜》以当时名震江湖的“一皇三公”后人,尤其是兼具善恶两种性格的一皇之子*甫维,如何周旋于日月星三公及其子女间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以悬疑奇诡取胜。一开篇,即直接摹写“三公”赴洛阳司匡表家寻仇的紧张气氛,然后出现一持“一皇”免死金牌的少年,化解危机,其中步步悬疑、处处设伏,由之将数十年前正邪互斗、邪派相制,到目前波诡云谲的武林风潮,一一托出,有斗智,有推理,与传统的武侠小说大异其趣。虽最后的结局不免草率,但却已显出司马翎此时作品与旧派的差异。

图17司马翎从《圣剑飞霜》开始步入新派

司马翎的小说,自《圣剑飞霜》之后,精益求精,名著甚多,以文字舒徐有致、推理缜密见长,杂学多端,智性江湖,及特重女性,是他小说的特色,如《纤手驭龙》《饮马*河》《丹凤针》《武道·胭脂劫》《檀车侠影》等,都相当受到瞩目。年后,司马翎转回香港,以天心月为笔名,发表《强人》《极限》等小说,兼融古龙风格,亦颇卓然可观。

综观年的台湾武坛,自此名家辈出,风格自具,除前辈作家卧龙生、诸葛青云仍持续不懈的创作外,如上官鼎、萧逸、东方玉、慕容美、独孤红、高庸、秦红、陈青云、柳残阳、云中岳、温瑞安……,无虑数十位名家,都精彩纷呈,缔造了台湾武侠“百花开放十年春”的盛况。

当然,在诸多名家之中,最能代表台湾“新派”武侠,并能切实窥探出台湾武侠小说如何从“旧派”渐转为“新派”,而能超然独立、自成一格的作家,则非素来与金庸并称“金古”的古龙莫属。

古龙(-)在年发表《苍穹神剑》,迄年的《猎鹰·赌局》,一共发表了70余部作品,素有“鬼才”之目,被叶洪生诩为“新派”掌门。早期古龙的创作,仍多少有点“旧派”的影子,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已扬弃了早期台湾武侠作家最常用的还珠楼主“神怪仙幻”的套路,而将重心置放于人性与环境不可避免的纠结与冲突上,并自其中点逗出作者欲借小说所呈露的主题思想。《孤星传》()虽是古龙早期的作品,却也就在此书中,展露了他未来“开新”的契机。

图18古龙的《孤星传》已有“开新”的契机

《孤星传》以一场蒙面人雪夜劫镖为引子,叙述虽有点冗长,却颇具悬疑。其后两河镖局一一被挑,仅余“雄风”“飞龙”两家;而“雄风”镖局的中州一剑欧阳平之,又在追凶的过程中,与蒙面人同归于尽,两河镖局遂由“飞龙”独大。局主“龙形八掌”檀明,大发善心,将镖局遗孤尽行收养,却不教他们武功。故事就由镖局遗孤——生性善良、诚恳待人的裴珏展开,叙述他离开镖局、备受艰辛后,意外被勒道巨擘拱为“江南武林盟主”,欲以之为傀儡,对抗飞龙镖局。裴珏在“冷谷双木”的指导、“金童玉女”的协助、“冷月仙子”的传功下,武功大进,并发现当初的蒙面人其实是假的,实际幕后操控的,正是檀明。于是,复仇之仗即将开打,未料峰回路转,结局大出人意料之外。此书已俨然有古龙小说中期以后奇诡的布局,且随处点逗人生哲理,正如此书最后所描摹的:

天上群星闪烁,有如无数情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孤寂的,只是有些升起得早,有些升起得迟,有些会被云霾掩没,但终必还是会发射它应有的光芒,自远古直到现在,自现在直到永远……

古龙这颗武林彗星,生命虽然短暂,终究也绽放出他永远的光芒。

古龙年完成《孤星传》之后,一扫在此之前诸作的平冗之气,陆续推出了《大旗英雄传》、《情人箭》(始写)、《浣花洗剑录》(始写)、《名剑风流》()、《武林外史》、《绝代双骄》()等多部至今仍脍炙人口的大作,云龙初现,迅速成为新一代武侠的名家。《大旗英雄传》的慷慨激壮、《情人箭》的波诡云谲、《武林外史》的风神俊逸、《绝代双娇》的突梯多趣,都博得了众多读者的喜爱。其中《浣花洗剑录》更被视为古龙(乃至台湾)武侠小说发展过程中转型关键的一部重要作品。

图19古龙从《浣花洗剑录》开始步入新派

尽管在此时期的诸作中,或雄壮、或俊逸、或诡奇、或谐趣,已经展现了古龙经营小说的才华,但就叙事手法及情节布局而言,古龙基本上还是承袭着传统武侠小说的格局,未见有重大的转变。《浣花洗剑录》师法“日本武士道”小说的意境,开始为武侠小说注入迥异于传统武侠的生机,一方面以哲理转化武功,将武侠小说动辄连篇累牍的打斗场面,简化为迅快而要约的情境;一方面将文字精简、段落缩短,小段精文,一举拋开了传统武侠小说的厚重与沉滞。其中,东瀛剑客白衣人所擅长的“迎风一刀斩”,正足以作为表征。白衣人为追索剑道无上的境界渡海来至中原,以结合着眼力、斗志、气势、杀机的“迎风一刀斩”,与中原武林较技印证,快、狠、稳、准的刀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溃了中原群雄,这不但是书中主角方宝玉必须重新思索、预加防御的难题,更是对向来以“一招一式、你来我往”,动辄大战数百回合的武侠小说对决方式,造成莫大的冲击。方宝玉后来从紫衣侯的“无招胜有招”中悟出了抵御之道,而武侠小说界则从此开始更深一层地触及了“武斗”中人的精神、意志、气势与心理变化。迎风一刀,不啻是斩向武侠小说的一刀,也一刀开辟了古龙未来武侠创作的道路。

在此时期,古龙不仅创作出他武侠小说中的“双璧”——“楚留香系列”与《多情剑客无情剑》,其他名作,如摹写大盗与淑女恋情的《萧十一郎》()、取法西洋小说《教父》的《流星蝴蝶剑》()、夸张英雄欢乐的《欢乐英雄》()、细摹侦探办案的《大游侠》(,陆小凤故事)、刻画荒野孤狼形象的《边城浪子》()、《天涯明月刀》(,傅红雪故事),以及以凸显主题为主的“七种武器”系列(),一一出炉,古龙声势,如日中天,大受读者欢迎。自-年间,古龙创作了二十部作品,几近其全部作品的一半,部部皆大为卖座。

图20古龙《铁血传奇》中的楚留香最脍炙人口

可惜的是,年后的古龙,创作力锐减,不但作品数量、字数与全盛时期相形见绌,作品品质也难以相提并论,虎头蛇尾、邀笔借刀之举,更是肆无忌惮起来,在最后的十年生命中,最初五年偶尔还有如《三少爷的剑》()、《离别钩》()之类的佳作,但最后五年,几乎毫无建树,仅有短章的《猎鹰·赌局》,算是聊备一格。

在中国武侠小说史上,古龙与金庸齐名,但就开创性与影响力而言,则是武林中的第一人。他擅于撷取、化用西洋、东洋文学作品中的精华,无论是在叙事手法的创新、情节的设计、人物的塑造,甚至桥段的运用上,都有浓厚的东、西洋作品的影子,如《浣花洗剑录》化用了日本吉川英治、柴田炼三郎、小山胜清等描写宫本武藏的小说;《流星蝴蝶剑》则模仿MarioPuzo的《教父》以及明显套用了日本著名漫画《带子狼》(小岛刚夕绘,小池一夫作)的桥段。同时,他也充分转借了影视媒体的特色,以蒙太奇的电影技法,独创场景变幻、节奏迅快、文字简洁俐落的类似散文诗的风格,《萧十一郎》正是其中的代表作。至于在文类整合上,古龙上承朱贞木,将侦探、推理的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楚留香、陆小凤不啻是中国武侠小说中的福尔摩斯、亚森罗苹。古龙的取精用宏,为武侠小说注入了新的生命,对后起的作者,如*鹰、温瑞安、奇儒、*易、苏小欢等皆有直接与深远的影响。古龙也涉足电影事业,除了授权作品改编为电影外,更亲身执行编剧任务,对武侠文化的传播,也可说是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五、“新派武侠”的特色

武侠小说是通俗小说,通俗小说直接面对的是读者,读者的接受度如何,完全决定了武侠作品的成与败。文体的代变,依美国文学理论家布鲁姆(HaroldBloom,)在《影响的焦虑》(TheAnxietyofInfluence)中所说的,主要是由于优秀的作者在前代已有的优秀作品的庞大阴影下,难免有强大的焦虑,此一焦虑,必须加以纾解,故作者自觉地意识到必须有所改变,因此他分析归纳出六种改变的途径(36)。“优秀的作者”,亦即王国维所说的“豪杰之士”,其说自是有理有据,但只集中在作者的层面,却忽略了影响及于作者写作策略最重要的“读者”成素。由于代代不同的读者所需不同,势不能不变,而显然地,“旧派武侠”与“新派武侠”所面对的读者,由于社会的快速变迁,也是有极大不同的,新一代的作家如果一成不变地沿续旧派风格,显然终将遭到挫败的命运。

“旧派武侠”的刊行,以报纸和杂志为主,逐日(逐期)于其上刊载,刊登篇幅大小不一,如受到一定程度的欢迎,则会有出版社与作者洽商,出版单行本,供市场上贩售。“新派武侠”小说的刊行,途径仍仿于此。报刊杂志的阅读,全有赖于教育的普及,但“旧派武侠”流行期间,以抗战前全国人口的统计,约在五亿左右,而教育的普及率仅5%,历史最悠久的《申报》,在年全国的发行量,也不过15万多份(37),以幅员之大,而读者人数之寡来说,显然与“新派武侠”是有相当差距的。据教育部统计处的资料,年,台湾各级学校的毕业生人数为人,至年,则已达人,十年内增长约为3倍之多,毕业总人数高达多万人,这些人都是在传统中国文化氛围中教育成长的,自然也成为武侠小说阅读人口生力军。以台湾幅员之小,而可期待的读者之多,显然是拥有更大的群众基础的。港台武侠读者之多,可以在当时充斥于大街小巷的“文化地摊”——出租店看出,出租店以原书售价约10%的价格租予读者,在某个方面来说减低了读者经济上的负担,武侠小说就无形中成为价廉而物美的休闲娱乐必需品了。

但更重要的是,“旧派武侠”所处的环境,虽说已受到资本主义兴起的影响,发达城市如上海、北京、广州,社会进步,经济繁荣,但相对于年的台湾,自然还是不可同日而语(38)。武侠小说原就有浓厚的消闲娱乐性质,而这也必在经济富裕的情况下,方能尽情享受。“新派武侠”的读者,正是在如此一个社会急遽进步、经济力十足发展的土壤中孕育而生的。

明乎此,我们方才可以进一步去探讨“新旧派武侠”的区别及其所以有别的内在原因。

图21金庸发表在《新晚报》的《谈批评武侠小说的标准》(年10月5日)

年10月5日,金庸在《新晚报》发表了《谈批评武侠小说的标准》,提出了四个标准:(1)主题思想,(2)人物的刻划,(3)故事性与结构,(4)环境的刻划。尽管以现代的眼光来看,已是老生常谈,但老生之所以会常谈,亦代表了其中自有其颠扑不破的道理在。叶洪生所强调的“新思想,新观念,新文学技巧”虽强调的在于“新”字,却也未能脱出其范围。因此,我们就不妨从此四个标准来看“新派武侠”与“旧派武侠”的区别。在此,我们融汇金庸和叶洪生的观点,以读者为核心,对此展开分析。

(一)主题思想

所谓的“主题”思想,指的是作者借作品意图呈显的思想及观念。在传统中国古典小说中,主题思想并非不存在,如借小说中的内容,凸显善恶有报、忠孝节义等观念,企图“教化”读者,甚或借小说内容,宣扬佛、道、儒三家的思想;但总体说来,由于源自于说书的传统,奇人奇事的传述,也就是故事性还是占有较重要的比例。

“旧派武侠”源于古典侠义说部,在范围上稍有限缩,但已明显突破侠义说部如《三侠五义》强调的英雄辅佐清官、除暴安良的局限,而将眼光放在更开阔的层面,于叙述故事的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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