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报和命令是郑副师长带上鹅头岭的。来之前接替张铭的刘师长说：“老军长批评的对。像伍炳志这样的干部不能迁就，该加料时要加料，该加鞭时要加鞭，不能让千里马变成瘸腿马。”郑副师长原原本本传达了刘师长的指示。伍炳志眼泪吧嗒着说：“首长批得对，这次挨抽我会记一辈子，明天我就去仓库上班。”郑副师长见伍炳志已经放下思想包袱，只简单说了两句：“教训嘛，是包袱也是财富，我相信你能把包袱转化为财富。仓库空缺的主任暂时不配，编制没有教导员，你得两副担子一肩挑，就看你伍炳志有没有这个能耐。”郑副师长说到这里换了话题：“据省市两级公安机关通报，红旗林场因为没有拿到战备木材的补贴，阶级敌人煽动职工闹事。一些受蛊惑的人要求借道鹅头岭国防公路，将林业厅在东风林场囤积的木材抢回去补偿。这条路沿途有重要的科研单位，又有军队的首脑工程，属于军事禁区。后方基地要做好应对方案，严把关卡，没有特别通行证的人和车，一律不许进去！”伍炳志听完，本来有建议想给首长说，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觉得自己是戴罪之身，还是少说为好。郑副师长看出伍炳志的心思，紧接着说：“为了加强警戒力量，师直临时抽调了一个连过来。警戒工作由你牵头，明天下午基地*委开会，你要拿出安全警戒的方案和措施。”这是一个绚丽的傍晚。夕阳映衬下的片片云霞，把鹅头岭渲染得五彩缤纷，流光溢彩，分外妩媚妖娆。伍炳志无心留意景色，反复掂量郑副师长每句话的分量，深感责任重大，精神也亢奋起来。降职的耻辱如同钻进鞋里的沙子，被急于接受任务的伍炳志拣出来踩到脚下。他像闻到血腥的豹子，时刻准备扑向觊觎鹅头岭的蟊贼。伍炳志暂时下榻的房间，是基地一位副主任的办公室兼宿舍。陈旧家具的油漆已经剥落，唯有挂在墙上的夫妇结婚照依然新艳如初。伍炳志端详了一会儿照片，心头像烙铁烫了一样。他把打好的背包和手提箱放在床上，着装整齐，踏着月光，只身向综合仓库走去。赵政委看着伍炳志远去的背影，禁不住凝神感慨，这个干部真要把脑子里的杂质过滤掉，将来肯定能担当重任。暮霭四合。两公里外的综合仓库门前，副营职助理员朱继荣正带着几个连长、指导员欢迎伍炳志到来。下午郑副师长同伍炳志谈话时，赵政委召集仓库全体干部开会，明确宣布：“伍炳志以副代正，主持仓库全面工作；朱继荣侧重抓好装备物资入出库工作，大家要支持伍炳志履行职责，把上级赋予的武器装备和物资保障任务完成好。”综合仓库坐落在鹅头岭靶场的北端，背靠盘龙山悬崖下的石壁，面对天鹅湖岸的茂密森林，地形十分隐蔽。一条战备铁路运输专线从小李寨前的隧道里钻出来，穿过库区，又从鹅头岭下的隧道钻进去。火车来往进出，要么藏头露尾，要么藏尾露头。国防公路与铁路专线并排而行，一直通向秦巴山深处。空中月光辉映，地面亮如白昼，朱继荣陪着伍炳志连夜察看库区。库区分为50栋外库和6个洞库。外库宽敞墩实，主要储备军需物资和工程器材。洞库在天然溶洞基础上扩建，最小的2号洞也有30多米宽，多米长。6个洞库纵深连通，形成3个U字形排列，主要储备武器弹药。洞内能进出火车，大门可以防护原子波冲击。朱继荣边走边介绍：“这些库房大部分是为防日军空袭修建的，有十来栋还是副省长雷光华在这里当厂长时建造的。日本飞机没把这里炸垮，倒是听说雷光华被打倒了。”伍炳志接过朱继荣的话说：“雷省长是有历史贡献的人，要不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战备仓库。”察看完库区，伍炳志发现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复杂。原来存放轻武器的外库现在主要存放支援朝鲜、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兄弟国家军队的被装、食品和药品器械。空闲的外库里，堆放着基地机关和靶场的杂物。一路走来，伍炳志对加强安全工作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想法。回到办公区，伍炳志让通信员小王把副主任办公室打开，用食指在桌面积尘上写了6个大字：副主任办公室。朱继荣说：“主任办公室打扫好了，没有必要再换啦！”伍炳志笑了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副主任占用主任办公室，叫作鸠占鹊巢，名不正言不顺，搬进去把规矩破坏了。”返回基地司令部时熄灯号响过了。伍炳志走进宿舍，重新打开背包准备就寝，墙上副主任夫妇的照片再次映入眼帘。油然而生的孤独感，已婚男人发乎本能的欲望，瞬间占满了伍炳志的脑子，刺激他大口大口地吞咽唾沫。放弃在庆州举行结婚仪式到后方基地上班，伍炳志是经过反复权衡的。他本来以为这样做，能给首长们留下朝闻夕改的印象，却没想到处分的变化会这么快。早知道首长要给降职处分，还不如自己提出降职痛快。伍炳志觉得，就领会首长意图而言，无论面子里子，自己比白鹿鸣还是差了一截子。白鹿鸣曾在“你为什么不主动提出降职呢？”后来见他十分尴尬才改口说：“降你的职，是首长立威的猛招，也是整饬军纪的杀手锏。正因为你是老军长的‘眼中钉’，所以才把你拿出来示众。”白鹿鸣的话让他茅塞顿开。可他当时不仅没往深处想，还用转业要挟组织，结果弄得越来越被动。看来白鹿鸣还是智高一筹啊！伍炳志仔细琢磨筹划，决心从上任第一天起就韬光养晦，努力化被动为主动，在权力的角逐场上积累经验，争取早日化茧成蝶，重新赢得主动。明天去仓库上班，他要让大家看到，伍炳志不光是个被贬职的副主任，还是个知耻而后勇的“草头王”。第二天吃早饭时，伍炳志向郑副师长和赵政委请示，他上午带干部踏勘仓库周围地形，现场研究调整观察哨位，下午向首长汇报警戒方案和具体措施。郑副师长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本来对伍炳志降职有些惋惜，现在见伍炳志精神状态不错，当场同赵万松商量：“下午会推后一天，等伍炳志准备妥当了再开。”上班号声还在空谷回荡，伍炳志已经带领连排干部上山勘察地形，现场设岗布哨。同时指定两个干部准备五六袋水泥和细砂卵石，他中午要派用场。在场干部早听说伍炳志是个过五关斩六将的人物，眼下就算“走麦城”，出手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就这一招勘察地形，仓库的同志都没有料到。综合仓库周围的地形地貌伍炳志并不陌生。前些年他当连长时，作为5军战役演习示范单位，曾带领连队在靶场驻训了一年半。附近的山地沟壑他都踏勘过，只是对仓库周围的局部地形地貌没有特别留意，今天的勘察他要把这一课补上。勘察库区地形只用了不到3个小时。吃完午饭，伍炳志把干部召集到会议室，组织大家用备好的砂浆和卵石制作沙盘。参加的同志多数受过沙盘作业训练，但制作沙盘则是第一次。大家热情很高，伍炳志边讲边示范。直到凌晨两点，才把库区的微缩沙盘制作完毕。沙盘上各种标识虽然简陋，但道路、洞库、外库、哨位、水塔、训练场、办公区、宿舍区以及周围的山丘、河流、湖泊等地貌特征一览无余。沙盘制作就绪，伍炳志见干部们兴犹未尽，提示大家要围绕沙盘作业和实地勘察，研究加强仓库安全警戒的措施，明天上午仓库干部先讨论，下午参加郑副师长召开的讨论会。几个干部很兴奋，没有人回去睡觉，你一言我一语地围着沙盘发表意见，一个多小时后才离开会议室。伍炳志没有在沙盘前久留。朱继荣告诉他，办公室兼宿舍已拾掇就绪，请他进去看看。伍炳志推门进去，白炽的日光灯下窗明几亮，一切物品陈放有序。刷牙缸里水已盛好，牙膏挤在牙刷上。日常用的两条毛巾刚被清洗，透出一股淡淡的香味。伍炳志拉开窗帘，望着天鹅湖上的月亮，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一时睡意全无。这是他作为副主任在仓库度过的第一夜，他无法预测还会在这里度过多少夜。一想到基地副主任墙上那个相框，孤寂心灵召唤王小悦的欲望在脑中不断闪现，想赶都赶不走——结婚！赶快结婚！婚后小悦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陪他一起度过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新环境。到后方基地十多天了，伍炳志逐渐进入了角色。他从干部流露的眼神中能感受到大家对他的认同，也能察觉出他们的紧张和不安。与训练有素的分队相比，仓库人员的素质差距显而易见。松散，拖沓，军容风纪差……伍炳志清楚这些问题是后方勤务分队的通病，何况仓库又远在山区，主要领导也不在位。改变面貌不能操之过急，得从一招一式抓起，使库房管理和安全警戒建立在细致坚实的基础上。伍炳志联系这两天的实地调查，反复思考比较，很快形成了加强库区安全的7条措施：建立正规生活秩序，完善仓库管理流程；整顿军容风纪，树立军人形象；重新分类物品，避免交叉码箱；减少固定哨，增加游动哨，组编军犬班；在洞库顶部制高点设置瞭望哨，借助望远镜通视库区和南北两个铁路公路隧道；加固修补库区外围电网，在外来人员可能潜出潜入地段安装报警器；添置灭火器材，完善灭火设施，进行灭火演练，保证在第一时间遏制火情。郑副师长听说伍炳志制作了鹅头岭沙盘，又对库区警戒形成了一套方案，当下便让赵政委通知鹅疗和靶场主官，下午的会议放在伍炳志的沙盘室召开。听到要在仓库开会的喜讯，大家高兴得奔走相告。朱继荣回忆，20年来师首长在仓库召集会议还是第一次。他指手画脚，忙前忙后，还特意从服务社买了几包大前门、两斤水果糖招待与会领导。郑副师长是踩着班长台阶一步一步上来的。进门围着沙盘转了两圈，高兴得连声称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很像个样子。回头让机关来人给沙盘接通电路，尽可能用不同的灯光颜色显示各种地表符号。下一次鹅头岭演习，先在这里搞两天沙盘作业。”由于事前有过告示，疗养院和靶场几位领导的发言重点都很突出。轮到仓库领导发言时，伍炳志示意朱继荣先讲，朱继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伍炳志见仓库干部都不敢发言，便站起来向郑副师长报告：“面前这个沙盘是临时赶制的，比例尺不精确，只能大体显示鹅头岭、盘龙山核心区域的地形地貌和地表特征。”说完指着沙盘上的各个点位，把昨天夜里的思考和今天上午同大家研究的意见和盘托出。那架势完全像一个将军在进行战前部署。伍炳志讲完还未坐下，掌声随之而起。郑副师长小结时，对伍炳志的发言全盘肯定。同时强调，要在疗养院以南和靶场以北两个山口勘察地形，设置路障，把企图强行借道的汽车挡在10公里之外。这个任务由伍炳志统一组织指挥，其他单位派人参加。路障材料由仓库提供，保证能够应对复杂情况。两桌晚饭是疗养院准备的，就地取材，菜肴丰盛。吃饭时伍炳志知趣地走向次桌，人还没坐下就被鹅疗领导拽到主桌。郑副师长是个性情中人，又知道伍炳志的海量，随手要了一个敞口杯子说：“我这个人寻常不喝酒，喝酒不寻常，今天这个酒就不寻常。大家可以喝几口，但不准喝醉，谁醉把谁扔到温泉池子煮。伍炳志同志例外，这段时间很辛苦，允许他搞点特殊化，用这个一两杯子喝三杯，喝完多一口都不喝。”伍炳志连忙表示：“首长，我晚上还要开会，喝多了出洋相。”郑副师长哈哈大笑：“你伍炳志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裆里有几根葱我还不知道！吃完饭休息，下午疗养院请大家泡温泉，你那个会明天开。”伍炳志等首长放下酒杯，赶紧站起来说：“首长，我用您这三杯酒给脑子消毒，努力在综合仓库做好本职工作。”说完把酒倒进碗里，像喝凉水似的咕噜咕噜喝完了，两桌人同时鼓掌。大家不仅吃惊伍炳志的海量，更佩服伍炳志的襟怀。敢于在这种场合自揭疮疤，没有勇气的人是做不到的。郑副师长没有鼓掌。他从伍炳志的话中听出了些许伤感，还发现伍炳志的眼睛有些发红。其他人还想给伍炳志敬酒，被郑副师长挡住了。吃完饭，郑副师长告诉伍炳志，明天上午师里开会，他下午要赶回庆州，问伍炳志对结婚问题是怎么考虑的。伍炳志眨巴了几下眼睛说：“我同王小悦商量过，她正在排练《白毛女》，暂时离不开；我刚到仓库就结婚影响也不好，过一段时间再说。”郑副师长开玩笑说：“不同意结嘛，你们急着上床；结婚证领了呢，又不圆房！啥意思？你听好了，下个月必须结！不但要结还不能凑合，要打起精神结。基地这里我给赵万松交待，歌舞团那边我让政治部联系，就在基地办，我也争取参加，沾点你们的喜气！”伍炳志正在打转转的眼泪，一下子从眼眶滚出来了。郑副师长拍着伍炳志的肩膀说：“只要站起来还敢跑，前面就没有占领不了的阵地！”（未完待续）屈全绳
